我还是一只孤魂，没地方安息，找不着上天堂的道，也寻不着下地府的路。浑身空空荡荡的，和一群野鬼四散飘逸。不是我不合群，而是我的模样太吓鬼了。左眼眶空洞着，鼻梁斜着，身上也是青紫着，肿胀着。
　　 野鬼中有一位好心的兽医，他说，我这是被人打的。既然已做了鬼，应该是阳间被人打死的，他们在猜，我也在猜。
　　 一鬼狐疑问道：“你也太可怜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努力思索了片刻，最后放弃思考，有点羞赧的回答。他们爆发出一阵尖笑，他们在嘲笑我。可我不理解，难道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死因吗，还不是在这荒郊野外成了个野鬼？但我没有说，做鬼嘛，总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人善被人欺，鬼善也被鬼欺。久了，我也不爱往他们堆里凑了。选了棵高树，就挂在上边看外面。人死后是要消失的。前提是你有自己的坟，或是有人为你守灵，否则只能在阳间漫无目标地飘。
　　 他们都是可怜鬼。要么是家人没了，只剩自己一个，抑或是自己死在哪个小角落，坟内没有自己的尸首。一开始，他们都试图去找仍在世的亲人，但时间久了，亲人早已放下他们的离世，开始了新的日子。
　　 真正的死亡，并不是医院宣布你的死亡，而是没有在世的挂念了。那我呢，为什么我还在世上做一孤魂呢？我的家人在哪？我没有坟吗？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只好挂在树头慢慢回忆。
　　 这里没别的，就连动物也少的可怜，加上又没有新鬼加入，仿佛阳间所有的魂都聚在这。我们总是能凑齐三组牌和一对象棋的，骂骂咧咧的，不用吃也不用喝，仿佛得到了永生，但我的心里总是空空的。
　　 记不得我在树上挂了多久了，我打算一直在上面挂着的，直到我重拾失去的记忆为止。直到树下传来阵阵尖笑，与那次他们笑我的一样。我转动着头，偷看着。“走？哈哈哈哈，你想去找尸体还是亲人？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心吧，你身上的衣服都没了，死了很久了吧？留在这不好么？”被笑的鬼也不恼，只是沉默地转身。经过我挂的树时，他仰头看向我，我能轻易的透过他眉心的洞，看到他背后坡上的枯木。“要走吗？”他直视我，语气平常，并没有嘲笑我残破的外表，我觉得这很好。
　　 “走吧。”
　　 “嗯。” 
　　 我们头一回见，却有种熟悉感，也许是他也空洞着眼眶，鼻梁歪斜，身上青肿。一前一后的飘着，我总慢他几步，观察着他：他很高大，目测有180多，身上肌肉分明，却不显虎背熊腰，总挺直腰背，像是一杆旗。好像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但我的眼里始终有一层薄雾，像是有一层屏障，将我与阳世隔开。耳边听不清他人交流的声音，只是混做一团，低声呜呜然。听不真切，也没个了断，落在耳中，快要炸了。
　　 他也看不清路，也听不真切吗？我看向他，他还是笔直的走。“你能听清吗？”我发问。他顿了一下，回过头低声说：“听不清，也看不清。”
　　 “你不难受吗？”
　　 “习惯了，你很难受吗？”
　　 “……还行，做人做鬼都争一口气。”我给你唱首歌吧，虽然不好听，起码能听个真切。我很疑惑，他怎么还能记得生前唱过的歌，难道他想起了之前的记忆。我将心底的问题压了压，一片嗡声中，他低唱了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唱的有些走调，声音也不大，但我还是记起了它。我好像找到了点记忆。“你能记得之前的事？”“记不得，但有次路过一个地方，站了一群人看着前台。前台上有一个杆子，一抹红在向上升，他们好像在唱这首歌。”
　　 “你能听清？”
　　 “不能，我在那站了很久，听了很多次，才学会了一点。”他无奈地一摊手，“你也觉的很熟悉吗？”
　　 “嗯！”又陷入一片沉默。我们继续向前走。这一次不再是在混沌中前行，我心中似乎有一个引路灯，照在正确的方向，拂去了雾霭。他也是这样，没告诉我，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们并肩前进。
　　 路上，遇上了好些个同行鬼，我们之间没有对话，只看了对方一眼，他们身上同样空洞着，鼻梁歪斜，身上青肿。我们要前往的，是同一个地方。似乎是到了，雾尽散去，我终得以见世界。这是一片深林，比之前和野鬼待的林子还要寂静。树林茂密，枝叶繁茂，野蛮生长着；树冠连接，像要避天与光一般，与世界断往来。
　　 在这片世外之林深处，藏着几间房子。 我们试图进房内，可总穿不过去。一靠近，身上的伤痕便复苏，炸裂般的疼感，令我等睚眦目裂。谁也没离开，我们终日在这几座屋子外盘旋。我们也没有交流过，但我们都知道，自己的肉体在这里，可又无可奈何。
　　 天暗的过分，四周寂静，唯闻屋内有机械运作的声响。四周黑的像泼墨，本就不见天日的林中更添诡异。我和他一起，在一棵高树上挂着。“那里”，我闻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人来了。”林间的鸟被几道枪声吓飞，慌乱拍翅。没过多久，枪声停了，树林又重回寂静。
　　 脚步声，从远方传来，步履坚定，裤腿拂过沿途的草，沙沙作响。我们都围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仿佛故人般，熟悉感再上心头。他们打开房门，先进去一群人。不多时，就押着一群人出来了，又进去了一群人。这一回，他们在里面的时间久了。忽然身子一轻，伤痕在愈合，心底里萌生出一束光，感受着康复的灵魂。我们相视一笑，原来，我们都认识。
　　 他们出来了，怀中抱着一个盒子，上面盖着国旗。原来，身体被藏在这些小盒子里。小的盒子，我们是以怎样扭曲的姿势塞进去的呢？
　　 终于收网了，这个房子内，是某毒枭的制毒工厂，而我们是英勇牺牲的辑毒警察。我们的身体重见天光，被妥善处理，重新放入一个新的盒子。这次的安身之所，不再狭窄拥挤，也不再被藏在昏暗潮湿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