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莲实在是太累了，下午还有很多活要干，她决定中午干脆躺下了睡一觉。她一躺下，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一阵阵的吵闹声。马莲太需要休息了，她很快就进入迷迷糊糊的半睡状态，她不想让任何事情来打搅自己这难得的睡眠。她没有去理会那嘈杂声，尽管随后的嘈杂声里偶尔会夹杂着有惨烈的尖叫声。
　　 马莲终于睡醒了，当她的头从里侧转过来，便看到黑子坐卧在自己的床头跟前。她觉得有些奇怪，通常在她睡觉时，黑子是蹲在房间的门口旁。当马莲的目光接触到黑子的目光时，黑子就以很快的速度爬起来，黑子机敏的目光在马莲和躺在地上的一个小东西之间来回快速转换。马莲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是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老鼠已经被咬得变了形状，大块的，鲜红的肌肉被翻卷着暴露在外面；一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在努力地翻滚着；脖子上的脑袋已经无力举起；后面两条腿还不时地蹬弹两下，前面两条腿却再也做不出任何的动作，正无力地指着天空。
　　 马莲顿时明白了黑子为什么要守在自己的床头。马莲赶紧坐了起来，深情地抚摸了黑子坚实的背脊，说着夸赞它的话语。因为她明白，黑子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肯定和赞美。黑子眨巴着自豪的眼睛，尾巴尖尖的那一撮白毛一会在身体的左侧，一会在身体的右侧，急速地变换着。
　　 黑子是只土狗，但它有着狼狗的血统。黑子的外婆在军犬队有着正式的编织，享受着“铁饭碗”的待遇。黑子没有这般幸运，它只是普通的农家看门犬。它有双尖硬的耳朵，一双锐利的眼睛，尾巴上有一撮白毛，与全身油亮的黑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远看去，就像是黑土地上冒出的一棵狗尾巴花在迎风飞舞。
　　 黑子对于自己的职责非常了解：保护好自己的主人，但是不能随便伤人。它嗷嗷的叫声有两个作用：一是提心自己的主人，引起主人的注意；再一个就是尽量吓退潜在的真正的进攻者。黑子是看家的好手，却没有真正咬伤过人。
　　 黑子那双锐利的眼睛具有洞穿人性的特异本领。村子里有个惯偷，经常偷别人家的井里的潜水泵、池塘里的鱼、晚上躲在树丛里的鸡鸭。黑子每次见到他就狂叫。那种叫声不是一般的犬吠，而像一种控诉，又像是一种训斥，更像是对敌人的怒吼。上村有个大家都不愿意接近的恶人，黑子见到他，就直扑上去，幸好那人反应快，没有被咬伤。从那以后，没有过多久，那人就被抓到派出所去了。
　　 黑子知道人们不喜欢老鼠。它认定老鼠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它闲暇时，会尝试着抓老鼠，这本来与它的职责无关，不是有句俗语：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黑子却不在意人们怎么说。
　　 二
　　 马莲的娘家在黎家村，她的父母都已去世。黎家村现在还住着她的哥哥马俊艺。黎家和马家同在一个村，是邻居。他们这一对邻居已经包含着几代人的恩恩怨怨，两家和的时间少，大吵大闹的时间也少，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冷战状态。
　　 黎家的男主人叫黎普，满脸横肉，身体壮实，中等偏高的个子。一双眯眯眼似乎永远也睁不开，脸部肌肉堆积出的纹路总是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印象，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他父亲给他取名黎普，但是他又不像一个普通人。说他不普通，倒不是说他具有获诺贝尔奖的天赋，或许说他将成为一个历史人物，而是说他从小就显露出来的蛮狠与一般人不同。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狠心地将一把剪刀插在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姨的手背上，他小姨的手被戳穿，当时流了很多血。一般人长大后，对于自己小时候的无知会表现出自责，对于自己做的错事会表现出后悔，黎普却不是这样，每次别人和他提起此事，他依然把责任推给他的小姨，说他小姨当时欺负他。
　　 黎普似乎天生好斗，他喜欢在与别人的争斗中寻找乐趣，他经常把自己周围的人假想成自己的敌人，虽然这个敌人实际上并不存在。
　　 马莲和黎普是同龄人，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多年的相处中，黎家一直显得很强势，而马家通常显得谦和。每次小孩之间出现冲突，多以马家的忍让而结束。马莲小时候对于黎普有着一种恐惧感。
　　 三
　　 已经是农历的二月份了，这天中午，黎普像往常一样躺在自己的躺椅上。他习惯于这样躺着，抽着烟，静静地思考一些问题。此刻他正在谋划这年春天里的工作，一年之计在于春嘛。黎普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他喜欢总结经验，又似乎永远都没有总结到点子上去。他也许还缺少一个高人指点，需要有人在他脑子里戳过窟窿。
　　 黎普还喜欢回忆起过去的事。他也青春过，他居然也有高光时刻。那一年，他竟开起了饭店。乡亲们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觉得他好像突然变好了。他的饭店刚开张的时候，同村好多人都来祝贺，还有很多人帮衬他的生意。但是没有过多久，人们发现黎普依然是黎普，人们热情也慢慢地冷却下来。他饭馆的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差。不到一年，他的饭馆就关闭了。
　　 黎普的一个亲戚给他传授了养蜂的技术，他很快就学会了，并把养蜂的事情做起来了，但是他的蜂蜜没有人敢买，人们怕他参假，也不喜欢和他这样的人讨价还价，他又做不下去了。
　　 一个个烟圈在黎普头的上方慢慢向上升，烟圈的直径也在不停变大，接着几个圈混到一起，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黎普的心思也就和这烟圈一样，不停地转圈，一会儿清晰，一会又混乱。
　　 过年前，马俊艺家的那场酒席就存在很多的疑问，他请了那么多人帮忙，为什么故意不请我黎普呢？我们两家距离最近，他要请人，首先想到应该就是我呀，这不是有意让我难堪吗？他们家来的那些车，怎么会舍近求远地停到张家那边去，为什么没有停到我的坪里？这肯定是姓马的又跟他们那些人说了我很多坏话。
　　 一想到这些，黎普心里就很不痛快。他感觉自己又输了一场，他决定要扳回一局。
　　 几天前黎普去了趟自己的舅舅家，在那里得知一个怪事：舅舅邻居家的池塘突然死了很多鱼。询问其原因，主人怀疑是鱼苗有问题，他觉得最近放的鱼苗带病菌。这听起来很新鲜，鱼苗也能传染病。不过这也很让黎普长见识。
　　 看到邻居马俊艺家这几年在池塘里收获不小，黎普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现在的他似乎又有了高明的办法。
　　 第二天，黎普就骑着他那辆没有牌照的破旧摩托车来到朱家村，他知道大家一般都是在这里买鱼苗，他买了少量的鱼苗，买鱼苗的时候他还不动声色地核实他舅舅的那个邻居也是从这一家买的鱼苗。用黑色塑料袋装着，放在摩托车上就回家了。
　　 没过几天，马俊艺的池塘也开始闹病。一连三天，每天早上一起来，都可以看到池塘边会飘着几条半大的草鱼或鲢鱼。马俊艺慌了，赶紧买了治病的药水，连撒三天，才把这股势头遏制住。
　　 看到桂花树下那一堆已经发臭的死鱼，黎普心里也掠过一丝丝惭愧，这一堆鱼要是活的能卖不少的钱，何况这些都还是半大的鱼。不过他转念又想，这个姓马的怎么把这么多死鱼放到我的桂花树下呢？他是不是瞧不起人？一想到这些，黎普似乎又找到了平衡点，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错。
　　 四
　　 没有过几天，黎普又从舅舅家得到一个重大消息，说马莲不幸摔成了重伤，马莲是在自己家附近被突然出现的摩托车撞上，然后在一个陡坡上滚了下来，致重伤。黎普其实并不关心她怎么摔的，他只关心重伤这个结果。黎普这个时候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有几分的惊讶，更多的是一份窃喜。
　　 这一份窃喜在黎普的心中一直延续了好几天。这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静静让这好时光白白地流过去，他应该有所行动。
　　 他首先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挂过年时没有用完的鞭炮。他兴冲冲地跨上自己家那辆没有牌照的破旧摩托朝着马莲家的方向出发了。
　　 快到马莲家了，再拐个弯就到马莲家的池塘边，黎普有些犹豫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还是有些过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去打听一下，好像都没有这个种先例。黎普只有听别人开玩笑时才有这种事。
　　 但是，黎普马上又镇定下来了，他黎普做事从来都是说干就干，雷厉风行。
　　 黑子和往常一样在看家。突然，它听到了摩托车突突的响声，它警觉起来了。黑子看到摩托车跳下来一只大老鼠，这只大老鼠正在向自己家移靠近。黑子当机立断，它大叫了几声，然后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黎普这次还是失算了，它忘记了马莲家的黑子。当他停车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黑子那犀利的目光和那一撮白毛。那目光里分明满是愤怒。
　　 当它正准备点燃鞭炮的时候，黑子猛冲过来。几乎要咬到他那只拿鞭炮的手。
　　 黎普慌了手脚，鞭炮丟在地上，自己转身跑，幸好它动作还算麻利，等黑子凶狠的利齿快接近他的腿的时候，摩托车已经启动。
　　 黎普心有余悸，黑子那一撮白毛还在他眼前不停地闪动。
　　 巧的是此时的马路边也长着许多的狗尾巴花，那或大或小的狗尾巴花正在迎风飞舞。
　　 黎普看花了眼，他感觉到黑子似乎马上就要追上他了。
　　 猛地回头看了一下，这一回头导致摩托车失去了控制，窜了出去，路边是个陡坡，可伶的黎普连人带车翻滚下去。车子甩出去十多米。幸好旁边还有些灌木把人挡住了，要不黎普还不知道要滚多远。
　　 满身污泥的黎普从地上爬起来，右边小腿和踝关节处钻心地痛，脸上不知道被划了几道子，抹一把是血，再抹一把还是血。脸上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黎普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这么远跑过来，什么事也没有做成，却被这么只狗吓得这么狼狈，还摔成了重伤。
　　 摩托车暂时是不能用了，只能是改天再来处理摩托车的事，黎普也清醒，他目前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赶紧去镇上的卫生院去看医生。黎普硬是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一个半小时来到镇卫生院。
　　 卫生院的医生认识李普，医生一边诊断，一边问黎普是怎么回事，黎普还算有一个优点，那就喜欢实话实说，他告诉了医生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医生告诉他：
　　 “你脚伤到了筋骨，但是并没有骨折，不过脸上的伤口有点大，可能要缝针，”医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不过，问题最严重的地方在你的心脏，过几天，等你好的差不多了，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