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羊皮袄山核桃(散文)
那年,父亲来承德工作,奶奶特意把爷爷的羊皮袄装进了随身带的箱子里。说承德不比东北暖和,给父亲带上,上下班好挡挡风寒。除此之外,奶奶还给父亲装了一大布袋山核桃。奶奶说,父亲从小到大就喜欢吃山核桃,他之所以能考上大学,完全是吃山核桃吃的。核桃补脑,能让人聪明。以后父亲工作了,用脑的地方多了,更要多吃山核桃。
到承德后,手巧的母亲还给羊皮袄换了新里新面,让已经很破旧的衣服变得崭新起来。寒冷的日子,父亲每天穿着它上下班,兜里揣着几个山核桃。山核桃既能手里把着玩还能砸着吃,一举两得。
那时候街上正流行穿羽绒服,羊皮袄虽然保暖但相比羽绒服就逊色了许多。一天父亲没去单位,单位发了一些米面,书记员方姨和会计代叔叔也是顺路就给父亲送来了。那是一个雪天,刚一进屋他俩就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方姨还打趣地说:“雪天穿羽绒服真好。衣服面滑,雪花粘不住。”
方姨穿的是一件纯红色的羽绒服,衬着她白净的脸显得人很有朝气。我凑上前,羡慕地摸着。方姨看我喜欢,还把衣服脱了下来,给我披在身上,让我试穿了一下。羽绒服很轻,穿在身上软绒绒的,立刻感觉很温暖。
他俩都穿着羽绒服。还说单位人每人几乎都有一件,就父亲一人穿这种已经过时没人穿的羊皮袄。
奶奶看家里来了客人,赶紧让母亲给沏了茶水,又拿出山核桃。方姨说,他们单位人都喜欢吃我家的山核桃。父亲拿给单位同事,工作之余同事都抢着吃。只是山核桃仁少,都藏在壳里吃着费劲,但比那种铁皮核桃吃着要香还不腻人。
奶奶听后高兴地说:“你们既然都爱吃,我就让东北家人多给邮寄一些来,我家每年都储存不少呢。我儿子大华最爱吃,每天要吃几个呢。”
他们走后,母亲和奶奶商量说,想给父亲也买一件羽绒服。奶奶说:“羽绒服固然是好,可是一件也要上百元,家里也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呀。”
那时家里也确实困难,正供着在东北上医科大的大姑。老叔那时也出了车祸刚在承德治愈回东北,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
母亲说:“我明天早起搬完石头,去火车站扛大包卸货吧。卸货能当时一结算一给钱。”
奶奶极力反对说:“绝对不行,天寒地冻的这也不安全呀。”
奶奶狠了狠心,去家里的红木箱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奶奶来承德时爷爷偷偷掖给奶奶的三百六十元钱。她拿出来数了数给了父亲,让父亲明天去市里上班时,一定要给自己买一件羽绒服回来,那件羊皮袄就别穿了。
第二天,雪依然下。父亲坐了早车去了单位,晚上天黑的时候才回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羊皮袄也没穿回来,冻得直打哆嗦,不停地打喷嚏。奶奶急忙迎上前嘴里说着:“大华呀,你说你傻不傻呀,买回羽绒服咋没穿着回来呀!羊皮袄呢?”
父亲说,羊皮袄落在单位了。奶奶打开袋子,我和哥也凑过去看。结果发现父亲用奶奶给的钱给我和哥一人买了一件羽绒服。我那件羽绒服是淡粉色的,哥那件是淡蓝色的。父亲说,我和哥每天早出晚归的去学校上学,那么刻苦用功,奖赏我和哥的。
父亲给买回来的羽绒服,我和哥只是当时试了试。母亲说:“留着过年穿吧。”
奶奶背后还一个劲埋怨父亲不该把给他买羽绒服的钱给我和哥买羽绒服,说我俩穿还在后面呢。说要知道父亲不给自己买羽绒服,肯定不会把爷爷给她的钱拿出来,这个钱是准备一时急用的。
父亲听着奶奶的埋怨,陪着笑脸对奶奶说:“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他临睡前还让母亲给他单位发的棉工作服找出来,他明天要穿。他还和奶奶和母亲坦白了一件事,说那件羊皮袄没落单位,而是送给了一个老人。今天他去单位附近的商场买羽绒服,看见商场门口有一个穿着单薄,冻得直打哆嗦的乞丐老人。他看老人实在可怜,就把自己穿的羊皮袄给了他。老人起初不要,说衣服给他穿了,父亲就没穿的了。父亲告诉他,自己就在前面那个办公楼里上班,老人才勉强接受了。
第二天,父亲穿着棉工作服去上班了。母亲搬完石头,瞒着奶奶去了火车站扛大包了。母亲说:“这年头街上哪还有穿羊皮袄的呀,何况你们的父亲还是一个国家干部。穿得那么寒酸这不打我脸吗?”
扛大包是个力气活,就是卖苦力,那都是男人干的活。特别是冬天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穿着笨重,再扛个一百多斤的大麻袋,可想而知难度有多大。可是母亲为了给父亲买羽绒服,也是豁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几乎是前后脚进屋了,奇怪的是父亲竟然穿着羊皮袄回来了。奶奶问父亲:“衣服拿回来了?”
父亲告诉奶奶,今天那个老人在他儿子的陪同下,打听到父亲单位,把羊皮袄还给了他。原来老人不是乞丐,老人是从乡下来投奔他儿子就住在附近家属楼里。出来倒垃圾时把房门钥匙锁在房间里。他就跑出来找儿子,他只知道儿子在附近办公楼里上班,至于在哪个办公楼不知道。所以他就在商场外转悠,正好遇到父亲……
“那他父子咋知道羊皮袄是你的呀?”哥问父亲。
我说:“那还用问吗?你没听昨天父亲单位的方姨说,穿这种羊皮袄的就父亲一个嘛。”
父亲也说:“嗯,我那天把羊皮袄脱下来给老人披上,走回我单位楼,回头看还看见老人望着我背影看呢。”
哥说,父亲真的太伟大了,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的。父亲却说:“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有啥伟大的呀?这很平常呀。谁见了都会这么做的。”
奶奶也说,确实是这样的,善良是人的本性,父亲这么善良这点随她。说她和我爷爷在东北那年,有一次去赶集卖山核桃和大蒜。遇到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一直哭。妇人是来投亲戚的,结果亲戚没找到,说孩子还被狗咬伤了腿,没钱去医院。当时那多人围着,也没人愿意帮忙。奶奶当时二话没说就把卖山核桃钱八十六元钱全部给了妇人,并让爷爷开着拖拉机送妇人和孩子去了医院,给孩子腿上了药打了针。奶奶还让妇人和孩子来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吃过饭,给妇人买了火车票拿了一些钱送上了火车……
那天母亲扛大包挣了三十元,还把膝盖摔破了。第二天奶奶说啥没让母亲再去货场,而是和母亲一起去集上卖起了东北邮寄来的山核桃。
在承德山核桃是稀罕物,刚开始奶奶和母亲卖山核桃是独一份,所以销量不错。每次奶奶和母亲从集市上回来都会把一大口袋山核桃卖得精光。我们关起门,数钱,满眼金星。后来有些商家也开始捣鼓起山核桃,卖得多了,也就不好卖了。再后来人们生活条件好了,都吃起了铁皮核桃,山核桃就没多少人买了。但父亲依然喜欢吃这种山核桃,每次回东北都会拿回一些,有时东北亲戚来承德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些。
过年的时候,我和哥穿上了父亲买的羽绒服跟在父亲身后去左邻右舍家拜年,父亲依然穿着那件很时尚的羊皮袄,腰板挺得直直的。
哥说:“知道父亲为啥穿着羊皮袄特别骄傲吗?”
“为啥?”
哥说:“老物件稀罕,物以稀为贵嘛!”
母亲曾不止一次说等以后家里钱富裕了,说啥要给我父亲买一件羽绒服,把羊皮袄换下来压箱底。而父亲却总是说:“羊皮袄有啥不好呀,暖和,冷天穿着多抗冻呀,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羽绒服实用多了。”
母亲再说多了,父亲就会倔倔地嚷母亲:“我就喜欢穿羊皮袄咋了?我都不在乎别人说啥,你不是瞎着急吗?”
随后他又说:“等我的一双儿女长大了吧,他们能自食其力了,再给我买吧……”
听了父亲的话,我和哥也会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后挣钱了,一定给父亲买最好的羽绒服,买好多山核桃……
生命是最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
母亲去世两年后,刺玫花开的季节,父亲由于脑肌瘤也去世了,给我和哥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思念。父亲出殡那天,我本想把父亲的羊皮袄一起给他烧去。哥却说啥不同意,哥说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是个念想。他要挂在家里,想父亲了时不时看看。这件羊皮袄一直被哥哥珍藏着,哥哥会定期拿去干洗店洗干净。哥说,父亲爱干净,容不得一点污垢。
清明历来是多雨的,今年的清明不光阴雨绵绵,天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阴冷,去拜祭父母,我不得不穿上了羽绒服。
哥说:“天这么凉,咱俩也给父亲选一件羽绒服吧。”
我俩去了商场,我说:“给父亲买什么颜色的呢?”
哥说:“淡蓝色,父亲上次给我买的就是淡蓝色。说明父亲喜欢淡蓝色。”
给父亲买了一件淡蓝色的羽绒服后,又走遍承德大小角落,找了许多地方,总算给父亲买了一大袋父亲爱吃的山核桃。
冒着毛毛细雨,我俩就去了南山。
到了南山父亲墓地,我把羽绒服盖在父亲墓碑上,把山核桃摆好放在父亲墓前。雨一直在下,顺着我的面颊流着,也淋湿了盖在父亲墓碑上的羽绒服。
那天我和父亲说了不少话,而提到最多的还是他的羊皮袄和他爱吃的山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