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暖】盼望一场雨(微小说)
夏至,雨迟迟不来。
爹急得上火,不顾娘的劝阻,拿着那顶破草帽,提溜着烟袋便出了门。
山路崎岖,两侧的梯田冒着星星点点的绿。天空干净得没有一朵云,明晃晃的太阳似一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爹撩着腿,跌跌撞撞走着,豆大的汗珠扑棱棱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走到地畔,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把手搭在额前,眯着眼使劲看天。
白哗哗的天,明晃晃的光,偶尔一只鸟惊慌地滑过,瞬间便不见了踪影。爹在大太阳底下,仿佛要被融化。他几乎是匍匐在地里了,土黄色的草帽遮住了头,灰褐色的粗布褂子紧贴大地,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好像大地上隆起的一堆土坷拉。
爹锁着眉头,用手小心拨拉着田里的苗,那些苗,和爹一样,全都耷拉着脑袋。爹看看苗,又巴巴地看看天,嘟囔着:也该来雨了。
后半晌,爹终于从地里回来了,一抬腿,被门槛绊了一下,爹一头杵倒在地上。
娘拽扯着将爹扶到了炕上,爹直挺挺躺下,大口喘气。脸上的皮肤黑得冒油,皮肤的褶皱里全是沙土,皴裂的嘴唇上布满血口子,如同干裂的土地。
娘心疼爹,温柔地劝他:大热天,呆外面,不中暑才怪。娘边说边将先前熬好的一缸子绿豆水递给爹。
爹艰难地侧起身子,抖擞着端过缸子,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喝了两口,爹突然停了下来,左右看看,问道:娃呢?
娘指指外头,轻声说: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出去了,说是去挖蒲公英,听说能卖钱,他想攒点学费。
爹神色凝重起来,把缸子缓缓放下:这留着给娃喝吧,可千万别让他去隔壁的矿山,虽然挖煤能挣钱,但太危险了。说完,他吃力地挪到窗台前,趴着窗台看看天:雨来了就好了,那几亩葵花咋也够娃一年的学费了。
但雨就是不来,爹愁得吃不下,睡不着,耷拉着脑袋走在阳光下,身子越来越矮,好像要缩到土地里。
我跑遍了山的犄角旮旯,只挖回来小半袋蒲公英。它们被娘当宝贝似的摊在院里,晒干后又小心翼翼收到尼龙袋里。我掂了掂袋子,轻飘飘地没啥份量,不觉泄了气。
第二天醒来后,我没看到爹。我问娘爹去哪了,正在灶前烧火的娘眼神闪烁,慢吞吞来了句:进城打工去了。
我也想去,为啥不带我?我赶紧跳下炕。
娘一把拉住我:你爹临走前安顿了,让你老实待家里等通知书。要是下雨了,就随我到地里去拔草。说完,娘将刚煮好的荷包蛋面推到我面前。
那个夏天,炎热而漫长,全村的人都在盼望一场早就该来的雨。我养成了和爹一样的习惯,每天都要去地里转转,看看那些地,再抬头看看天。
一个沉闷的下午,我终于收到了那个命根子似的录取通知书,这成了村里的爆炸新闻。
乡亲们纷纷涌到我家,祝福的话说了一箩筐,娘站在院里,笑成了一朵花。我不由抬头看看天,几朵白云莲花一般端坐在我家屋顶上。一缕风开始在院里横冲直撞,刮开了院门,哗嗒一声,我看到爹拿着行李站在门口。爹看起来更瘦了,也更黑了。我赶紧将通知书递给爹,爹捧着怔怔看了半天,随后使劲擂了我一拳:好小子,真给爹长脸。
一向沉默寡言的爹,在众人面前咧嘴大笑起来,挤出了一脸褶子,那些褶子如木刻一般显眼,我仔细看了看,褶子里不是往常的土色,分明是黑色的煤灰。
再看看爹的行李,上面糊满了乌黑的煤灰渣子。我的眼泪哗一下蓄满眼眶,我怕爹看出来,赶紧掉转头。风却很配合地突然间大了起来,院门被刮得啪啪直响。伴随着两声闷雷,一场雨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雨来了,雨终于来了!乡亲们呼喊起来,小村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