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不可救药的母亲(散文)
母亲的不可救药,让我心痛,痛到无能为力,也让我无奈,无奈到手足无措。她的勤劳近乎疯狂,以致于深陷劳动的漩涡而不能自拔。有人说,勤劳到不管不顾,一旦停下来,便是走到生命终点的信号,所以,我在百般劝解而无效时内心总是填满着担心,也希望她永远不要停下来,一直劳作着,不是我心狠,是我实在没有改变的能力。
年轻时的母亲,是庄稼人中的佼佼者,这在许多年老人口中得到过验证。父亲忙于工作,搭把手的次数也是有限,大多数的农活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母亲虽然有过抱怨,但抱怨并不能留住春耕夏收的农时,只能在一次次咬牙坚持中锻炼成为优秀的土地里的舞者,不仅是耕种收割样样出色,更有容颜上无可替代的土气。
因为父亲工作,奶奶小脚,我们三兄妹又都读书,加之包产到户后的农活全凭手工和体力,所以这一切的一切,扛在了母亲的肩上,以致于她笔直的身体有了弓形的模样。在农村,一般的耕地,套辕拉车,挖牛粪等费力气的活计都是由男人完成的,父亲没有长期劳动的积累,以至于干一点农活便会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无奈的母亲只得自己出面,吆喝牲口耕田,运输收割的麦子,到老远的地方给牛割草,大热天一个人在麦田里的单打独斗……几乎都是母亲活着的所有主题。为此,我一直以为,母亲的力气比父亲大,而且是用之不竭的,所以在母亲提起笤帚追赶我时,我会瞬间溜得无影无踪。也许是那个时候劳作时的无依无靠,才造就了如今与土地有关的事情而形成的绝对服从自己的不可更改。
年轻时有着用不完的力气,还可以理解,但到老时全身哪儿都不舒服,还会如此执着,确实让人不可思议。但是,作为儿女的我们又能如何呢?
曾记得,母亲在西安给弟弟带孩子期间,刚开始,孩子小,需要母亲做的事情太多,她也没有太多精力思想其它。但当孩子从幼儿园上到小学以后,母亲的剩余时间多了起来,原以为她会享受那些城里老太太的生活。我们还劝她除过买菜做饭以外,可以跟上别人跳跳广场舞,也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去外面逛逛,可是母亲天生不是会生活的人,从骨子里以为自己就是做农民的命,永不停息的劳动是自己的责任,自然更谈不上精致和享受。
不知什么时候起,母亲捡起了垃圾,弟弟说他的楼门口都快成垃圾场了,什么饮料瓶,废纸箱的弄了一堆。这都除外,弟弟家住七楼,而且又是靠步行,不知母亲每天拖着那么多东西是如何一步一步挪上台阶的。为此,弟弟和母亲吵了一架,母亲还哭着向我告状,我深知母亲的倔强,只好劝弟弟妥协。无奈之下,弟弟帮母亲买来手套和手拉车,由她任性去吧。一旦发现她的努力有了收获或是形成上瘾性的执念以后,越发不可收拾。每当一次没有任何成本便会赚来二三十元时,母亲便把自己以为从天而降的喜事告诉了我,并且还自豪地说道,她可以不用弟弟给的零花钱,就可以满足日常开销,我知道,她只是想利用自己卑微的力气减轻弟弟的负担。几年过后,据她所说,她捡到的垃圾除去生活费外,自己还节余了几干元的养老钱。
现在,母亲回到了她那个心心念念的老屋,回到了她曾经流过汗水的土地,母亲的勤劳更是变本加厉,而且被发挥到了极致。原本被我们抛弃多年的老庄子碾场,上面早被荒草霸占,可是母亲总有不舍。于是,怀着前几年因为她在西安而对土地产生的亏欠,以及深情的土地寄予的力量,硬是一镢头一镢头把荒地整理成良田。每年的春天,划分为几块,分别种些豆子,洋芋,谷子之类,面积不大,但秋天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收获。当母亲拿着不多的收获满含自豪地送给我们时,显得分外开心。然而一旦遭遇到我们拒绝或者不屑一顾时,失望中多是对我们忘本的教训。
记得去年的秋天,忙碌中的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母亲说,今年夏季的雨水太多,导致拖拉机翻过的土地不平整而且有许多坷垃,便想带我整理田地。一到地里,妈呀,不看则已,一看吓我一跳,满地横七竖八地躺满笔挺的特大坷垃,一镢头下去,人家像嘲笑似的更加端正,而我的胳膊也被震得发麻。我没有信心解决它们,便动员母亲不用去管,待到耕种时有的是旋耕机。可偏执的母亲似乎觉得她还是当年的她,所以使出所有的力气去对付那些坷垃疙瘩,看我实在无心干活兼之许多抱怨,不耐烦的母亲终于将我赶回家。等到我一觉醒来,做好晚饭,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我虽然心有愧疚,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苦口婆心地让母亲接受我的建议。
以前,家里凡是有考上大学或者户口外转的,土地都会被统一收回重新分配,不知是村上忘记了我们,还是母亲用了欺上瞒下的伎俩,总之,我们家的土地这么多年没有过减少。我们总劝母亲,让把土地借些给别人去种,我们想帮忙实在没有时间,可多疑的母亲总怕有借无还,就像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别人照管,怕一不小心会弄丢一样。偶尔有一两块零碎的田地,在我们坚持不懈地劝说中,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然而,一到耕种的季节,凡是能有种子发芽的地方,还是被洒下均匀的五谷杂粮。
前几天,母亲说她的脚疼得厉害,我们想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固执的她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是检查没有作用,只让照着别人的药盒去买些现成的药。就这样,糊里糊涂吃了些药以后,她只要跑到田地里大干一场,感觉好了,但当她闲下来的时候,脚依旧疼的厉害,这样的母亲让人哭笑不得。
到了周末,我们本想带母亲出外逛逛,看看风景,吃些大餐。现在母亲给小妹带孩子,平时用于土地的时间也限于周末和假期,然而母亲非得把所有的周末都用于耕种,这周挖地,下周盖薄膜,这周种谷子,下周又栽菜苗,恨不得把整个春天都留给自己。偶尔回得家去,母亲还带着我看看她的成果,菜地里长势良好的菠菜,蒜苗,大葱,田地里刚露头的豆苗,胡麻的嫩叶,似乎那些成了我们之后她另外的孩子,都被她妥善地照顾着,看着地里的秧苗一天天长大,她也似乎有了当年的感觉,那段不知疲倦永远精力充沛的美好岁月。
我一直向望的母亲形象是大方得体的装扮,优雅闲适的生活。可是,我的母亲却是彻底把自己弄成土里吧唧的农民,好像离开了土地就不能活命的那种。她的衣服常常沾满泥土,她的头发常常一股汗水的味道,给她一件近乎千元的衣服,她除过骂我们败家子外,还成了衣柜里可有可无的存在,遇到这样的母亲,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曾经一度劝过母亲,让操劳了一辈子的她有个舒心的晚年,让她穿上喜欢的衣服,闲适地逍遥几年,然而这只会让她无所适从。人常说:对父母最好的孝顺就是顺从,可我们这样的顺从,换来的是母亲肆无忌惮的辛苦。母亲常说:我还能做得动,你们挣钱也不容易,能省几个是几个,我现在能养活自己,不用给你们添麻烦。其实,母亲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辛苦还是为了我们。我觉得,只要母亲还能行走,她的勤劳是竭尽所能的,她的勤劳是对年华渐老的对抗,她的勤劳是不可救药的。遇到这样的母亲,我真的很无语,不知是该嫌弃,还是该感到幸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