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六点钟，席地坐赶到县城大街上，准备买两斤花生，一斤瓜子，一领竹席，一个枕头。但是大街上还没有店面开门，一扇扇卷闸门板着灰白的面孔，漠然的神态让席地坐有些失望。这城里人就是与乡下人不同，乡下人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下地干活了，城里人太阳晒屁股了，还没有起来开店门。
　　 席地坐慢悠悠地来到前边的街心花园，准备在石凳上再躺一会儿，眯着眼想象一下自己飞上太空的感觉。他刚将屁股落到石凳上，却见路街边一家理发店已经开了门，亮着灯。席地坐摸了一下下巴，胡子已经好长了，摸摸后脑勺，头发也好长了。不过，城里的理发店是从来不给人刮胡子的。席地坐本来不知道城里的理发店有这样的规距，几年前他在城里一家工地上干小工，干了一个月，进理发店理发，才知道城里人立了这等规距。所以，席地坐从这一点上也不那般喜欢城里人的生活。
　　 席地坐想到城里理发店不给人刮胡子，就打消了理发的念头，准备躺下去，做一个美妙的白日梦，却不经意发现那家理发店招牌很有意思，居然挂着：胡子设计大师室。这城里人就是与乡下人不同，几根胡子还要设计，设计。女人那就更是名目繁多了，美甲了，美发了，美容了。辛苦赚了几张人民币，又被这些花里花哨的东东捞干了。
　　 席地坐轻蔑地哼了一声，就脱了鞋子，躺在长椅上，双手枕在后脑勺。
　　 席地坐本来准备想象自己飞到太空的，享受畅游太空的乐趣，却莫名其妙地推测起那家胡子设计室，究竟能帮男人们设计出怎样的胡子造型呢？中国有几个男人的胡子造型是很有范的，孙中山、鲁迅。这都是大咖。
　　 席地坐忽然又想到了人类很有名的一个胡子造型，那是个德国人，很厉害的家伙，发动过世界大战。席地坐想到这儿脸颊上露出沉醉似的笑意。他简直有些嘲弄人类这号动物了，居然热衷于几根胡子，并且胡子的造型随着某个角色成名，而穿越时空。席地坐很清楚自己不过是田间地头的一只动物，他如果将自己的胡子设计成两把利剑，也不可能穿越时空，留下大名的。还是趁早做个美妙的梦来得实在。席地坐眯上眼，开始梦想自己飞到太空中，最先遇上的会是猪八戒还是孙悟空？他想象着自己在太空中，可是确定不下先遇上猪八戒还是孙悟空，就让自己定格在太空中，还坐到一颗小行星上，摇晃着双腿，一不小心，鞋子脱落了，掉了下去——当然这词不够准确，究竟哪个方向是上，哪个方向是下，没人搞得明白。席地坐想到精彩处，嘴角上露出了笑意。忽然一只手搭到席地坐的肚子上，敲了敲他的肚子，又传来一声女人的叫声：“你怎么一大早躺在这儿啊？”
　　 席地吓了一跳，呼一声坐了起来，差一点点掉到地上。席地坐坐起来，看清是老乡曲音小姐，就笑道：“我昨天晚上到县城，没钱住旅店，就躺在这儿了。”
　　 席地坐想打个喷嚏，证明一下没有撒谎，但席地坐最近没有感冒。他身体本来就很结实。
　　 “那你为什么不到我家来住啊？”曲音小姐惊叫道。
　　 曲音小姐没有丈夫，儿子却快要结婚了。因为她没有结过婚，所以大家很乐意唤她“曲音小姐”。
　　 曲音小姐拍了拍席地坐的肩膀，问他早餐吃了吗？席地坐说吃了。曲音小姐说，既然早餐吃了，就请席地坐吃午餐，并且约上几个老同学陪席地坐吃一顿。她已经很久没有陪席地坐喝口酒了。
　　 席地坐从小与曲音小姐非常要好，少年时两人有时会坐在一块儿看月亮，数星星。可是曲音小姐向往城里生活，席地坐喜欢光着膀子在土地上摸爬滚打，两人才分开的。曲音小姐进城做买卖，很快就走上道了，回乡要席地坐进城，两人一块儿干，席地坐说他就是不喜欢城里的生活。曲音小姐过了几年才回乡下看望乡亲与席地坐，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说是她自己生的，但她还没有丈夫。这让乡亲很是不屑，席地坐也很是不屑，两人就越来越生疏了。
　　 席地坐说，早着呢，他办了事，就要回乡下去。曲音小姐要席地坐别急，几十年都能过去，还担心这几个小时不能过去？曲音小姐要席地坐到理发店去整理一下头发，到时她会打电话给他的。
　　 席地坐看在与她相恋好几年的份上答应了下来。也是为了自己有个好形象，要找一家理发店，先将头发、胡子整理一下。
　　 席地坐起身来到那家胡子设计室，发现里面还有三个人候着。他们是昨天晚上预约下的。这是本城唯一一家上档次的胡子造型室。难怪这家店，一大早就开着门，昨天晚上就没有关门。
　　 席地坐坐到里边候着。前边有两个男人已经坐在位置上，由两个年轻的戴着口罩的女子替他们做胡子。她们几乎是数着胡子，那样费时，费神地做着。席地坐坐了一会儿就等不及了，起身要找一家只理发不做胡子的店。可刚刚出了门，就碰上了曲音小姐。
　　 曲音小姐要席地坐也做一下胡子，现在城里非常时兴做胡子，一个男人要有男子汉的气息，全凭嘴唇上的毛。一个女人要发财，全凭……她说着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她从小就这样。
　　 席地坐回答着曲音小姐，他没有耐心等着。曲音小姐将他拉进了理发店，冲店老板叫道：“帮我这小老弟，做样子最好的胡子，钱我会付的！”她与当班的店长说了声，我们先到对面的茶店里喝杯茶，等一下过来。她又将席地坐拉到对面的茶店里，要了两杯红茶，与席地坐面对面地交谈着。曲音小姐不时地将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席地坐看着曲音小姐，仿佛与她相距十万八千里。他很后悔自己答应她，留下来吃顿饭，这种女人，其实他是不应该与她一块吃饭的。
　　 席地坐与曲音小姐坐了一会儿，胡子设计室打电话过来，要席地坐过去。席地坐到胡子设计室中，刚坐到椅子上，就要求师傅将他的胡子全刮了。师傅是个戴口罩的女子，她惊叹席地坐天生有美须，腮膀子上不浓，也不淡，如果留起来，将是非常漂亮，迷人的。如果肯花点时间照料，不稍一年将是美得不可言说的胡子。
　　 席地坐淡淡地一笑，应道：“我为想花时间在几根胡子上！”
　　 曲小音却在一旁叫道：“师傅你帮他设计，需要多少钱，我会付的！”
　　 席地坐忽然冷下脸，起身离开了。
　　 曲小音在后面想拦下他，却也没有拦下。到了店门外，曲小音抓住席地坐的胳膊，骂道：“你从来不听别人的劝，别人的意见对不对，你也不考虑一下！”
　　 席地坐乐了起来，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难道我连自己的胡子留还是不留，也没有权利吗？你到现在难道还不明白我们越走越生疏的原因？”
　　 曲音小姐突然流下两行泪水，骂道：“我还不明白，我心里早就明白了，你瞧不起我，以为我没有结婚就有儿子。告诉你我的儿子是人工受精的儿子。我没有结婚，难道还要失去做母亲的权力吗？”
　　 “你不明白，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我所明白的。午餐就免了，我也不想强求自己了，多多保重！”席地坐说着，拍了拍曲音小姐的肩膀，就径自朝前走去。
　　 曲音小姐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