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去逛步行街，好久没去南京路，好久没经过深绿色投递筒的邮局，停驻小摊翻看一排排杂志。好久，成为固定词汇，它似颗金色的钉子被钉在记忆尘封处，浸染成了铅灰的云停泊在我的心头。跨越七十年光阴，恍惚“十万八千里”路程，最初印象里的黄石，历经风雨它已然脱胎换骨，弥见澄清，城区旧貌换新颜，磁湖之水荡平了皱褶，抚静了波澜惊心。
　　
　　 一、忆昔年，李家坊纱厂
　　 说来，我算半个黄石人，主要出自不太正宗的本地话而遭人置疑，你是哪里人？发音不似本地的，逢人问询便有些语塞。说来话长，我出生地属于阳新，而祖籍在鄂州一处偏远山村，当年父亲十来岁时随爷爷靠着一双脚赶了多少路，最后才落户到人烟稀少的农场。落地生根，还有许多其他地方和外省的人，语言混杂各具特色，经过几十年光景糅合，就有了一口综合而成的农场话。其中黄冈和鄂州的人居多，话音自然也偏向于他们多些。在黄石入乡随俗，随俗的不仅是语言，更是日常生活。
　　 忆昔年。头一次来黄石是九五年夏天，我还是未出远门青涩的初中生，暑假从乡里辗转到大冶再乘班车到黄石打工。李家坊黄石纱厂是市重点企业，厂房面积感觉近似我们学校操场两个那么大，从这头到那头，走得腿都累。二十多岁的舅舅正处于创业阶段，同未婚妻的舅妈在厂门口，开了家“纱厂早餐店”。店紧挨纱厂后门，门面不大，里面可以摆上六七张桌椅，桌上摆放着小瓶的调味酱醋和卷纸。夏日里，人们大多起得早，五点多舅舅夫妻二人，便在门口支起炉火做准备工作，陆续人就多了起来，烫粉面、炸油条场面颇为热闹，浓浓的烟火气蔓延在人们穿梭的晨间。点餐、结账，边吃边谈论天气等等。只等到九点多后，一阵高峰落下帷幕，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可以稍稍坐下歇口气。
　　 水泥厂与纱厂相邻，上下班的人流多经过舅舅小店门口。纱厂原料的棉絮儿，着实恼人，关不住地漫天飞舞，它们居无定所地挂在树上，忽又惊吓似地飘起，间或一溜烟飞上你干净的脸庞，落在你整齐的头发上。它们同水泥厂的石灰与梧桐树的绒毛一同作恶，水泥厂浓重的尘灰，熏得直叫人吐不出气来，加上梧桐树的软毛，让人感觉既难闻又痒，浑身都不对劲。一旦遇上雨天，一辆辆大型水泥厂的货车碾过，愈加重了道路泥泞的不堪。纱厂工人戴着职业性的口罩，不仅因工作关系，更是为遮挡路面扑面而来浊气。李家坊离市内尚有一段距离，相对几个社区，这儿的居民算不上多，一排排自由组合私建的民房较多，三层楼结构显得自由而散漫。厂边几家日货店面屈指可数，贩菜的农民倒是不少，三三两两的挑着堆放着蔬菜的担子，极为殷勤的候着每一位上前问询的顾客。最多见便是穿厂服的工人，顺手挑几把新鲜的青菜便蹬上自行车走了。厂房轰鸣的噪音，与水泥厂白昼接二连三的机械敲打，使人耳傍不得安宁。
　　 胡家湾隔着李家坊好几个站，夏日炎炎，那里空气相对稍好些，但煤矿制造的黑尘也好不到哪去，骑着自行车的我，总会在半道会遇着几个戴头盔的工人，清一色黝黑的脸，但见轮廓分明的脸上闪动着亮亮的眼珠。去胡家湾拿凉面和粉，是舅舅交代的任务，顶着午时暴烈的阳光，我以青春的朝气与它抗衡，却终究敌过紫外线的“脾气”，于是，我被统一刷黑，与长长的柏油路，与煤矿工人的脸互为对照，居然黑得毫无违和感，这也许是那个夏天，给予少年的我最可爱的礼物。
　　 短暂的一个月假期，我便被扬长而去的长途汽车带回家。而时间是个圈，几年后，它又把我还回这里。不同的是进入繁华街市，与李家坊的窘境形成反差。
　　
　　 二、南京路的烟火岁月
　　 南京路，并非存在于“金陵十二钗”的南京城里，而是盗用其声名的一条街市。听名可以先假想它的华贵和奢侈，这条街上有一家家的品牌专门店，外贸店、漂亮的鞋和首饰店，都是我不敢轻易踏足的领地，只觉得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它们是城市的装点之一，我只当是风景而已。而我是奔着投亲去的，有着某种落难的情绪掺杂其中。那年，我未满二十，在表姐开的餐厅，结识了小我一岁的小戴，她说话语速快，一头凌厉短发，非常符合她直爽的个性，听她说话要集中注意力，否则那一串话里你不知其意。在餐厅工作，时间很容易打发，一边悄悄地闻着一盘盘菜香，一边惬意地听着张惠妹大卖的光碟，在餐厅巡回播放着。《站在山岗上》《一个人跳舞》《解脱》等，那些经典让她的唱功大放光彩，至今让我难以忘怀。餐厅主要是大舅帮忙打理，表姐年轻每天忙着跟朋友聚会，很少见到她的人。闹市里求生存，尤其是繁华地段的铺面价格更高，具体多少我不了解，只是看到大舅长吁短叹深锁着眉头，只知道餐厅白天经营炒菜，夜里还兼顾着烧烤大排档。
　　 这离广场路小学和文化宫仅一步之遥，一入夜整个街市人潮涌动，特别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相约而坐。啤酒烧烤成为黄石一大特色，烤鸡爪、烤喜头鱼、烤年糕、烤臭干子等等，黄石十里长街，当时管得那么严，夜市的人流左顾右盼川流不息。他们相约着挑选着去哪里才最好。表姐店隔壁也摆起了烧烤，请的是新疆人，戴着顶绣花小帽，用重重的鼻音说着听不大清楚外地话，招呼着来往的行人。我和小戴也试着烤肉，撒上孜然、五香粉、翻转着火势，听着肉烧烤时发出的长长的“滋滋”声，任一滴灼热的油水，滴落到炭火里随冒出一丝丝烟尘。咱自产自销，趁着人少，烤几串肉或年糕解解馋，这倒好，全因夜里胃口太好，体重看着噌噌地长。
　　 说起烧烤，黄石的夜间烧烤遍地开花，纺织二路、王家湾、八栋、外滩渡口、文化宫、上窑等等，还有些小摊和角落随便一摆，便是生意。吃烧烤，侃大山、嗨歌处处尽显欢乐。文化宫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它是一段历史，是人们的一方乐土，若不是市政改建需拆除，那的确是文化交流的芳草地。不论文化宫大门宽敞的场地，还是门内林荫小路和游乐设施，无一不是人们逗留的好去处。老年人们茶余饭后打牌、听曲，妇女们推着童车在这里逗留，年轻人在这里相聚，或者累了来这长椅上歇歇，各种生活的乐趣都相宜。如今的文化宫，依旧兴建有打牌的石桌石椅，不同的是，新添有商贸街与美食商铺，以及娱乐场所主宰着这儿的一切。话说回来，文化宫改建虽少了城市烟火气，却为不少下岗失业人群创造了就业的条件。
　　 表姐的店终因经营不善而关闭。在黄石兜兜转转几年，换了几份工作，住处也换了几处。最远住过黄思湾。被那里震耳欲聋炼钢声折磨得烦躁不已。同时，不禁也为那里长住居民，时时要忍受重型噪音而忧心，睡眠质量即生活质量，一个城市的发展与生活品质息息相关。
　　
　　 三、漂泊的征程
　　 那些年月亮山私房较多，几乎每家都建有豆腐块的简易房间，屋内空无一物，家具均要租客自己添置，不像现在房租虽贵，但基本公用设施一应俱全。月亮山不高，密密麻麻的房子爬满了路的两旁，流动人口多，麻将馆随处可见。治安条件有限，治安环境可想而知，打架斗殴时有发生。以至于外地租房的女孩子都不敢独自回屋。时至今日，这两年一直在进行着“扫黄打黑”打击黑恶势力的活动，警力加强，社区文明建设加强，便很少见到当街斗殴的事件发生。
　　 漂泊成了那些年我的标签，年轻人就要出去闯荡。仗着年轻，于是我因学习美容去了外省，在广东一家大型美容会所呆了些年。广东雨量少，遇上台风天气几乎不敢出门，那里热带水果多，香蕉、榴梿数不胜数，最多的还有凉茶，苦不胜苦。其实，加点糖便好了，但有些味道并非添加什么就能消除的。湖北的冬天虽冷，但我依旧怀念它铺天盖地的白，怀念家人团坐的暖，怀念热干面浓浓的芝麻酱香，想念熟悉的街市和乡音。繁华可以复制，情感难以复制，我又回到原点，落户黄石并留守于此。
　　 记得迎接我的是个寒冬，隆冬之雪狂野地下了一夜，皑皑白雪让世界变得异常清宁，出门去看雪，最近的当然是团城山公园，雪雕琢着一枝一叶，雕琢着楼阁的清峻优雅，雕琢着磁湖晶莹剔透的心事。于是，眼看着梅园朵朵初绽，它们睁开明亮的眼，与寒冷争夺着这个世界的暖意，红、白的小朵儿在人们喧哗的日子里增添喜悦。三月赏樱，四月槐花香，五月石榴花开。一茬接一茬的馨香飞上枝头，似要在黄石园林里争俏，似要歌唱一程山水一程花开的美好，如同在冰释光阴宿怨。
　　
　　 四、回归，岁月无声地遇见
　　 近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烦恼，烦恼总是有的，在永无止境的城市建设里，在人潮涌动的路口，或是在繁琐生活的瞬间。这时，我喜欢去户外走走，去大自然感受山与水的柔美。从月亮山步道缓缓拾阶而上，植物吐纳的气息便环绕在空气中，泥土湿润的味道和青草独到的香，一路相随。周末时光来走一走，体验一下征服登顶的过程，让汗水滋润这片自己生活的土地。月亮山不知从何时起，成了人们乐于登山的必经之地，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几岁孩童，无不乐在其中。
　　 自热爱爬山，不觉已有五个年头，在涉水登山中收获一份阅历，收获着健康，见证着人们一步步崇尚自然，亲近自然的过程。从月亮山的黄荆山脉穿行，可纵横俯瞰黄石城市建设的新貌。不说别的，只说月亮山隧道，黄阳高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先后建成，它们拓展了城市建设的步伐，构架出乡村建设的桥梁。回家省亲，再不用途经李家坊，大冶等乡镇，直接穿过月亮山隧道转入黄阳高速，可节省大半时间到达目的地。如今李家坊早不是旧模样，四通八达的立交桥，既可通往团城山方向，又可走下陆转大冶或武汉。在它附近建有多种植被的湿地公园，春时我曾与朋友特意去访花，其中一处蔷薇花开成片，一朵朵繁花似锦，夺目得令人惊艳，花的品种与众不同，花盘较一般更大，颤巍巍花经风吹动，显现出富贵与娇憨之态。
　　 李家坊纱厂原址离这不远，时隔几年因厂区的环境污染以及效益滑坡，早已不复存在，水泥厂也不知迁向何处。李家坊隧道上的草甸近年被打造成旅游线路，木道、凉亭、石雕以及一丛丛野火烧不尽的野草，呈现出不同时节之美。整个黄荆山今非昔比，它似条巨龙跨远山腾空而起，它连着一方热土，连着遥相呼应的磁湖，依山傍水，使得人们生活如此从容不迫。
　　 印象里的南京路，依旧彰显着大牌风范，各种各样品牌丰富着人们的日常消费。对于品牌，我更愿意在淘宝或京东搜索，网络的强大足可以让人随心所欲，无需出门便享受到购物乐趣。如今黄石人，十分懂得生活，年轻一代没有经历苦难岁月，他们更容易适应社会的变化，电商与淘宝以及种种订餐软件，支付宝和微信现代经营的手段，它们的存在让现代生活更为便捷。回想当初，舅的早餐店若有二维码，扫一扫即可，少了收假钱和找一堆钱的繁琐，更少了去反复跑去银行的疲惫。
　　 时光在变革，一座城市在更新一代人的思想，自然、环保、健康是现代人所追寻的方式，是人们历经光阴沉淀的结晶。黄石，不是一块顽石，它是矿物质折射出的光辉，它不会被尘辉掩盖，更不会束之高阁。它在阳光的照耀下随沧浪之水酝酿，继而推波助澜之勇往向前。
　　 不禁，想起那首《成都》的歌，“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灯都熄灭也不停留”，这里不是成都，是我的家乡黄石，它是块带有颜色和温度的石头。它随着灿烂明亮的街灯铺陈在我的脚下，因它成就了小城与酒馆，成就了高谈阔论的雅室，成就了一座城市文明的变迁。隔着一夜听风雨，仿佛有谁在东方山谈起它的雄伟高远，有谁道破飞云山上的神话，还有磁湖畔杨柳依依，我时常飞快的跑过那里，耳畔全是怀旧的歌，耳旁里全是风在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