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蒸了一锅苜蓿菜馒头，一锅苜蓿菜加了稔籽，苦豆粉的花卷。白里透着点点碧绿的菜馍馍，不但好看，吃起来筋道，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蒸好的菜馍馍，分一点给婆婆尝尝。每个礼拜做些馍馍，或者平时做了韭菜鸡蛋盒子、包子、饺子、烫面饼等，让丈夫拿些给老人，心里就安稳了。其实，就像婆婆说的：“别做了，现在吃啥都能买到，方便得很。”
　　 我笑笑心里说，是的，啥都能买上。但我还是习惯于自己做，一方面自己做的干净卫生，一方面吃起来适合自己口味。还有一个就是享受这种做的过程，喜欢感受馍馍出锅时热气腾腾人间烟火的味道。透过那一缕缕袅袅的雾气，我看见奶奶、妈妈、婶子们忙乎着一日三餐的样子。就好似她们还在那样的雾气缭绕里，忙乎着一样。
　　 从小到大，我是吃着家里做的饭菜长大的。小时候，家家生活条件没有现在好，分家过以后，我十岁左右的样子吧，妈妈做了包子、肉、炒面节节，总要我给爷爷和奶奶端下去一大半。看我舍不得的样子，妈妈说：“娃娃，你们吃好吃的日子在后面呢，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了，以后想吃都咬不动了。”
　　 妈妈时常这样说。我记得妈妈说这话最清楚的一次是在那年的端午节，妈妈做了油饼和甑糕。加了红糖红枣的甑糕亮油油好看、香喷喷好闻，黏糯糯好吃。我用洋瓷盘端着油饼和甑糕走过二爷家的杏树嘴，到了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欣喜地笑着的样子犹如昨天，妈妈说话的神态和语气我记忆犹新。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人生有了初步的思考。
　　 我长到20岁以后，还没有机会和能力好好孝敬爷爷奶奶时，他们就相继离开了人世。我有好吃的也给不了他们了。我的人生，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成家后，我离妈妈远，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谈不上给妈妈做吃的。倒是我回去，妈妈忙前忙后要给我做吃的。快70岁的人了，起早贪黑地忙着家务，忙着孙子，忙着锻炼身体，像陀螺一样转着，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辛。每当我心里不舒服或者身体支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妈妈早上给爷爷奶奶倒尿盆，起早贪黑干活。给叔父们做去学校的馍馍，和奶奶一起做一大家十几口人的饭菜，干地里的农活，妈妈样样都干得无可挑剔。中年去了矿上后，为了补贴家用，给大卡车上煤、筛沙子、砸石头、编铁丝网。忙碌的妈妈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把一日三餐做得及时充足。她很少计较过去的诸多不如意，别人对她的不好她也是一笑而过。淡淡地说一声：“那是他们小，不懂事。现在不是好了吗？”
　　 年轻时觉得妈妈软弱，把自己过得太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想起妈妈这样那样的品质，我就觉得我不如妈妈做得好，我就能咬牙把困难挺过去。其实，妈妈是一种大智慧，放下心里的不如意，是放过了自己，让自己释然。若是将生活里的所谓“委屈”记在心头，对自己也是一种负担。妈妈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因为以往的不如意，而阻碍了你真实的心，你真实想做的事情。”
　　 成家后，尤其有了孩子后，为了让孩子吃到健康营养的饭菜。我于无声无息里，传承了奶奶妈妈们的习惯，在家自己做各种吃的。这些年，我和孩子几乎没有在外面吃饭的习惯。偶尔出去吃一次，孩子不是嫌外面饭菜油腻就是嫌酸辣重盐。有时因故来不及做饭，想带她出去吃，她撅着小嘴说：“妈妈你给我在家做个西红柿鸡蛋面片吧，外面的饭吃了我嘴苦，总想喝水。”
　　 她上了高中后，偶尔吃了住校生的一次早餐，觉得食堂饭菜好吃，坚持要到食堂吃早餐。吃了不到一个礼拜，她就受不了了，说：“还是爸爸妈妈做的饭菜可口啊。”
　　 像我这般大的女子，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如父母在身边，大多数都是不太蒸馒头做饭的。父母疼惜孩子，女儿孩子可以回娘家吃饭。倘若婆婆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也可以去婆家吃饭。我是两边都没有可去的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饭菜，基本都是从我家厨房的烟火里烧出来的。
　　 一眨眼我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女儿也20多岁了。她常常为我的软弱和被人欺负了不还击而心生不平，说我是假“伪善”。明明自己心里不开心，明明不愿意做某事，明明心里明白某人对我做了多少不好的事，也不会当着人说出来，也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去反击。我觉得女儿说得也对，便说：“妈妈以后会做一个坚强的人，恩怨分明，该翻脸的时候果断翻脸，该说的话毫不留情说出口。”女儿反笑我：“我真得相信你会这样，妈妈！”
　　 其实，人的性格大多数来自于妈妈性格遗传和家庭教育的影响，一下子哪里就能改变过来。就是强硬着自己做了本不是自己性格里的惯有做法，心里别扭，心情烦躁，便决定再不违拗自己的意愿了，还是按照自己的心去做吧。虽然自己或“吃亏”或“委屈”，但是心里总归是坦荡畅快的多一些。
　　 在我的前半生里，最痛苦难熬的日子便是怀孕、坐月子和带孩子的时候。我孕期反应厉害，不想吃饭，吃一口吐一口，就是喝了开水也吐。吐得不行上医院检查，医生说脸都吐绿了，再过几天不行了就得输液。那时候，我怀孕半年了，170厘米的身高，大冬天连皮带毛不到110斤重。
　　 白天我一个人在房子里，晕晕乎乎躺着，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闻着油烟味就恶心、呕吐，吃不上家里做的饭菜，大概是靠着饼干奶粉熬过来的。记得有一天，公公拿着钥匙开门进来，看见我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看见我想起床却摇晃着从床上爬不起来。我的状态吓了公公一跳，他说：“你咋成这样了，出了事我可给你爸妈咋交代呢？”
　　 他急慌慌出去买了香蕉还有啥送来，下午熬了稀饭拿过来我喝了一顿，觉得身上有了力气。那时候，特别想吃家里做的饭菜，想吃妈妈做的鱼鱼、面片。在怀孕六个多月孕吐还持续时，我回了一趟妈妈家，吃了几天妈妈做的饭。说来奇怪，回家后孕吐症状一下消失了，从此以后，我能吃能喝，能走动了，艰难的日子我熬过来了。公公那次来看我的样子和说话的神情我便一直记着，我的性格表象是开朗活泼的，其实我骨子里是孤僻和倔强的。我不善于表达，不会刻意要求别人给我做什么，有不如意和困难会选择自己默默扛着。
　　 孩子出生在炎夏，生下来很瘦小，只有5斤8两。月子里不好好睡觉，一直哭闹，闹得我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那时候，正是暑假，亲戚们回来探亲，大大小小10个人和我这个月婆子同住70多平的房子里。小孩子们不懂事，出进把门摔得“哐哐”响，门一响女儿就被吓得举起胳膊惊一下。如此惊吓多次，女儿刚睡觉五分钟，就浑身一抽，胳膊一举惊醒了，惊醒了就闹，我精神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孩子半岁回妈妈家，邻居阿姨是懂医的，给孩子吃了“惊风散”，女儿自此以后才能安安静静睡觉了。月子里，虽然我心疼女儿，想要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但是我和谁也说不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只能继续忍受吵闹。我期望的是大家相互体谅，而不是由我提出意见，影响了他人的心情。
　　 坐月子的那一年夏天特别热，我忍受着吵闹、忍受着疲倦、忍受着瞌睡。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谁能给我哄哄孩子，让我好好睡一觉。我忍受着奶水不足孩子拼命吮吸的痛苦，还要忍受难熬的饥饿。我坐月子是丈夫伺候我，他们晚上在客厅看电视，出去吃宵夜，很晚才睡觉。早上其他人睡好觉了出去吃饭，丈夫就一直睡到10点钟左右。孩子吃奶时嘴像钳子一样，把我乳头咬出了血，裂了口子，疼痛难忍，我饿得肚子咕咕叫。他睡醒了觉得迟了，便不做饭了，回他父母那里吃饭，然后提些饭给我吃。我一个奶娃的月婆子，连正常人吃饭的时间和次数都不能保证，哪里有奶水喂孩子？有一次，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抱着孩子去厨房煮鸡蛋吃。拿出装鸡蛋的篮子，篮子里面白白胖胖的蛆虫爬来爬去。我翻到篮子底部，原来是两个鸡蛋破了，发出难闻的气味。那一刻，我是多么地绝望，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抱着孩子无助地哭嚎。
　　 月子里，婆婆来过一次。她来时，我正为孩子尿布没洗干净，把孩子大腿磨红和丈夫理论。我要求他把尿布洗干净用开水烫一下，再晾。丈夫便说我事情多。我拿起奶瓶，闻着有酸味，打开奶瓶盖子，盖子里面是没有刷净的奶渣。我让他把奶瓶打开刷一下而不是用水晃一晃完事，他更生气了。婆婆在旁边说：“尿布就是这样洗的，我那时候生了娃三天就自己洗尿布呢。”
　　 后面她再说啥话，我没有听见，那天我和丈夫第一次美美吵了一架，把孩子吓得都不敢哭了。孩子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动不动恐惧的模样，我如今还记着，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对不起孩子。
　　 出月子了，妈妈来了。她一进门就定定看我，没有说话，默默打扫卫生做饭。没人时妈妈悄悄问我：“你咋不好好吃饭？人家月婆子月子出来都红光满面，你看你面黄肌瘦的。”
　　 我说：“吃不上饭，娃娃又不好好睡觉，连饿带熬煎。”
　　 妈妈惊奇地问我：“你婆婆没伺候你坐月子？”
　　 我说：“没有。”
　　 妈妈说：“那你咋不打电话说？婆婆不伺候我就来伺候。你有婆婆，婆婆还年轻，我要是来伺候，怕惹得婆婆家不高兴，说我事多。哎！月子里亏了身体，不好缓，除非再生一个孩子月子里再缓。”
　　 妈妈并没有怪罪婆婆，伺候媳妇坐月子是婆婆本分，不伺候也不违背良知道德。孩子是给自己生的，有本事生就有本事养。妈妈说：“不管别人做得好与坏，咱们娘们把自己做好，无愧于心就好。让别人欠咱们，咱们不要欠别人，欠了别人的还不清。以后，老人该孝敬还得孝敬。”
　　 其实，我那时坐月子只要有人给我按时做饭把肚子吃饱，我便心满意足了。可惜，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没有满足。生女儿后，丈夫还有爸爸妈妈等还想让我生一个儿子。经过了前面的苦难，我是再也不会生孩子的，我尽力把女儿养好就完成了当妈妈的责任了。
　　 生孩子后，因月子没有缓起来，加上一个人带孩子劳累及生活的诸多磨难，我的身体一直是消瘦的。幸亏我是家里老大，妈妈生我时才20岁。青少年时奶奶和妈妈照顾得好、吃饭好，因而体格较好。加之青少年时锻炼多，有了女儿后坚持自己做饭，按时按点能吃好饭，也因年轻的缘故吧，虽看起来瘦弱，体质一直还好。
　　 孩子小时候，在油盐酱醋人间烟火的家庭琐碎里，我和丈夫时常为家里干不完的活和带孩子而争吵。每次闹矛盾，我嘴笨都是失败的那一方，我只会坐在房子里委屈地哭。丈夫气呼呼地把门一摔，就回他父母家吃饭睡觉或者出去喝酒去了。我一个人默默带孩子，自己吃饭整理屋子。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得没力气做饭。丈夫回家后，看我没做饭，诸多的抱怨，抱着孩子回他父母家吃饭了。其实，历经数次的伤心和伤害，我心里虽然如刀割样疼痛，但我还是要平静地生活，把日子过下去。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多难我都要走下去。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妈妈。其实，谁的婚姻生活，又不是人间烟火油盐酱醋里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遇上良人，互相体谅，互相帮携，生活还能甜美幸福。如果所遇不淑，要想把日子过下去，那就得一方有强大的忍耐、吃苦、包容能力。只要生活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境界，不但得咬着牙、昂着头把日子过下去，还要努力过好。
　　 每次和丈夫闹别扭，丈夫回去给父母告状，公公大度会做人，说我脾气好。有时会稍稍数落丈夫几句，我心里多少还好受点。婆婆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喜怒哀乐行于色言于表，他特别心疼儿子，回去对我不仅没有好脸色，还动不动对我冷言冷语。我心里虽然不悦，但还是强硬着笑脸，从不反驳婆婆。婆婆肯定以为她儿子是优秀的、对的、精明的，我是傻的、好欺负，随便拿捏的那种。每次去婆婆家，都让我万分不开心，我便不想去了。每个周末，妈妈要求我去看公公婆婆，去了，心里就窝一肚子气，那一股气就一直在肚子里憋着。有一次，我和丈夫有事一起出去吃饭，孩子在婆婆那里放着。那天回去的有点晚或者是啥情况，我去接孩子，一进门婆婆就阴着脸对我一顿数落，对他儿子一句不是的话都没有说。那天我喝了点酒，本身身体不好不胜酒力，经婆婆这样一来，我想起以往的种种，脑子“轰”地一下，血涌上头。我不知道我喊叫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最后怎么回的家。只知道第二天我的手有一道口子，丈夫黑着脸骂我太过分，像个泼妇一样骂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每周带着孩子去婆婆家看她脸色听她冷言冷语了。我觉得我的生活是那样清净，我为我以前的委曲求全而叹息。我也理解了什么叫酒壮怂人胆。那以后，家里有事我偶尔回去婆婆家，她虽然不是那么热情，虽然还是会张开翅膀保护自己的儿子。但起码再不会无缘无故给我脸色，想说我就说我。她也得思量一下，我并不是没有脾气。是我的家庭教育不允许我对长辈犟嘴、忤逆长辈，但是超越了一定的底线，我也会破釜沉舟的。
　　 在孩子成长期间，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也是一个难熬的历程。幸亏那时候年轻，精力旺盛，我都扛过来了。再接着孩子上学，一步步慌乱着，一天天争吵着，失望着、期望着，梦想着前方的光明美好。就这样自己给自己力量，自己宽慰自己，光阴便有条不紊地走过来了。如今，除非陪孩子去看望婆婆，平时我不大回去。心里释然了，也便不在意婆婆对我的态度。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的家庭生活早就恢复了应有的平静。我喜欢这种平淡清净的生活。这其间的过程及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