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爱】最美的文字(散文)
刺眼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屋檐一角,光亮像利剑出鞘,透过窗户,逼迫着眼睛。热气像刚掀开锅盖一样,逛游满了教室。没有空调,四个大风扇呼呼地在头顶上喧嚣不止。
自习课,整个楼道都能听见我们教室里乱作一团的声音,班长的喊声尖锐犀利,像急令集合的哨子,震得人心发慌。“都別嚷!”班长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她的额头渗出涔涔汗珠,串串珠子似的顺着脸颊,不住流淌。
同学们宛若聋哑人,视班长旁若无物,拉呱的,闹腾的,追逐打闹的,一个个呲牙咧嘴,欣喜若狂。我的出现及时制止了所有的狂躁。几个在桌子空隙间来回跑的,尴尬地愣在原地,被我堵住了退路。
我的眼睛喷射着火蛇,死死锁定了向来最调皮难治的一个,脑子里极速运转着,闪过杀鸡儆猴的想法。
这几个孩子是班里的“胡闹”小组,三年级时就出名了,来到四年级竟然聚集到一个班,形成了气候。说教,形同不教。他们的耳朵都是宽敞的大过道,一顿严厉的批评教育起不到丝毫作用。他们摸清了老师的底牌,除了谈话教育,再无他法。带头的孩子瞪着眼睛跟我对视着,眼睛里隐藏着不屑一顾。我不眨眼,他也不眨眼。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
“老师,这个姬森以前就是这样,根本管不了。三年级的时候,他就是坏头儿,除了学习,什么都干。”班长愤怒地诉说着,姬森转头得意洋洋地看了看班长,又侧着头,眼角带笑地看着我。
王老师路过教室门口,发现情况不对,走进教室拉我出去,讲述他与姬森的故事。孩子回家爱说谎,家长惹不起。王老师差点儿掉了饭碗,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到分班才算解脱。王老师的话不无道理,这样的事情不少了。家长只听信孩子一面之词,动不动就告上级主管部门。结果表面现象是老师被处罚,实际上是削弱了老师的责任心,纵容了孩子的恶习。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各大网络平台的信息也把教育推向了高危职业,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个人的力量是杯水车薪,不随波逐流的话,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下课铃响了,教室里倏然一阵口哨声响起。王老师知道我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赶紧拉着我离开。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率先蜂拥而出的还是那几个同学。他们一出门,就趴到地上叠起罗汉。欢笑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新班开始,管不住纪律,教学便无从下手,会耽误那些学习的孩子。近三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五花八门的孩子都接触过,有过和风四季,也有过风雨交加;有过寒霜雨雪般的凋零,也有硕果累累的收获。岂能因个人饭碗安危,放弃职业道德责任呢。
第二天,我早早赶到学校。停车场一侧的下水道井盖敞开着,里边还有老鼠打洞一般的动静。我蹲身俯视,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猛然间一个小脑袋一下窜出来,险些撞到我的眼睛。姬森笑得正欢,黝黑发亮的面庞,挂满了土,头发满是横七竖八的蜘蛛网。他也看见了我,一愣神儿的同时,又敏捷地缩回去。里边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呼喽呼喽地钻地洞声。我担心孩子们的安危,毕竟这下水道四通八达,说不定会通到哪里去。“快出来,里边有咬人的虫子。”我着急地大喊着。几秒的功夫,姬森带着伙伴们叽里咕噜地钻出来,跑进教室。通过了解,姬森最近发现了这个新玩法,和伙伴们约好每天提前一小时来到学校,扒开下水道井盖,在里边钻来钻去,寻求刺激。
我打通了家长电话,说明了事情的危险性,家长很配合,表示只要不打孩子,怎么教育都可以。
教室里,孩子们拭目期待。姬森依然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晃悠着上半身。狡黠的笑容里隐藏着胜利者的得意,几个同伙也不时看看我,再回头看看他。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轻咀嚼着,似乎在吃东西。我默不作声,死死锁定他的眼睛,一步步走近。他,依然有恃无恐,笑容灿烂依旧。我,一言不发,走到他面前。他,挑衅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色。略停片刻后,我不动声色地饶过,他得意地飞起眉毛,嘴角上扬,引得同伙们噗嗤偷笑。
我在他背后站定,悄然将身体重心转移到左腿,右腿忽地抬起,猛地压在他左肩。他不由得一激灵,脸色刷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仿佛面部血液瞬间凝固了。我晨练的鞋子还没有换,鞋帮上一个潇洒的“武”字,恰好山一般伫立在他眼前,偷笑声戛然而止。
安静,窒息一般的安静,似乎连空气也憋着不敢流动。我双手抱着胳膊,脸色凝固,谁也知道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良久,姬森从嘴里吐出一个笔帽放到桌上,回头看着我,咧着嘴巴,极其烦恼地说:“我告你!”我若无其事地回答:“你去告啊,你得先想好了告我什么?大家作证哈,我一没打,二没骂。”班长带头下,同学们点点头,应声附和着。
姬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回扭转的脑袋。他双手慢慢地托着我的脚腕,试图推开。我暗中加足了力道,他越使劲儿,力道越大。他再次看了看那个“武”字,凝固的脸色开始化开。
“老师,你会武术?”
“关你啥事儿?”
“教我练武,行吗?”
“不行!”
“为啥?”
“练武,讲究武德。”
“啥是武德?”
“你先把人德弄明白吧。”
“啥是人德?”
“有德有才是精品,无才无德是次品,有才无德是危险品。你是哪个类型?”
“我?我——”
“我可不能收个危险品当徒弟,对吧?”
“俺不是。”
教室里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咕着。
姬森拍了拍我的脚,“老师,我以后听话,拿下去吧,太疼了。”
“疼?我可没打你哈。”
“嗯,没打。我服了,还不行吗?”
“暂时行,以后还得看你表现。”
他点了点头,脑袋顶上的几绺长发跟着翕动,像偷偷啄食的公鸡。我放下腿,站定,目无表情地盯着他。他耸了耸肩,安然拿起书,装模作样地看着,眼角的余光还游离在我的脸上。
我暗自得意,哼,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你这十一二岁的小毛孩在我面前还是嫩多了。此后的课堂格外顺利,难怪古人说,擒贼先擒王,制服了姬森这个小头儿,其余的孩子有使坏的想法,也根本不敢支楞翅膀。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分班了,姬森哭闹了半天,又开始串弄几个小伙伴儿,联合起来找我。
我语重心长地说:“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只要想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跟哪个老师都一样。老师不是父母,不可能年年陪伴,学会往前走,寻找更好的自己。”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啊!”
一双小手握住我的手,又一双小手压上来,热乎乎的温度涌遍全身。
办公桌上,一张纸条:春风细雨润无声,教育感化于无形。老师,我想用这句话来表达对您的感激。以后,我会努力学习,做更好的自己。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像即将绽放光芒的花朵。看着看着,我不由自主地会心地笑了。
我拿起纸条,看向窗外。楸树林一片洁白,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书桌前,一张黝黑发亮的小脸,安静清晰起来,一双小手认认真真地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