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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涵】地菜及其闲话(散文)


作者:一蓑松雨 秀才,1171.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85发表时间:2023-04-22 21:24:29
摘要:唉,岁月于人之打磨,让人失去自我,失去很多不该失去的东西,远离很多很多美好与纯真。这三月三的日子,也只是每道年轮上的一点,其光泽不足以照见人生之一隅。这三月三的日子,或日历上的一页,每翻到这一页,我还能写一些什么字,填写那些空白。

今岁农历三月三,于以往之农历三月三,没有太多不同,其与储存记忆中的情景有些差异。眼前之人,目下之物,毕竟同多异寡,也许心境变了之故吧。山野莫若旧时江南之市肆井闾,诸如戴望舒之雨巷,幽阒窄迫,不足以两人比肩并行,兼备人文之质。山野小径,无不逶迤曲折的,其镶嵌于树木杂草之间,少人来回往复,故而又不似路。下雨时,雨对光线的妨碍,尤使小路迷离若失,寻不着路的痕迹。不过,脚随路而进,路绝而足知返。故不会有忘身于野,而患东西莫辩之囧。
   通往山里人家的小路,各有不同,或经耕地,或经菜土。小路之沿,不同季节皆有胡生乱长说不上名儿的草儿,或者说其本无名,其卑弱之程度,可以无视其存在,其不入眼,何谈入心!草其有其无皆不影响什么。地菜,蓑翁焉能不识此物,其长得比鄙野其它草本相对高大,宛丛生之灌木。目下,地菜比去年少了些,稀稀落落,有一棵没一棵,其苗与茎像缺食少衣人家的娃儿,欠营养而瘠弱。
   于山野,于乡间,绝对找不到一户人家,专垦土一方,正儿八经栽植地菜的。所谓地菜,也就随地而生之草本。据通常意义,其焉能称之为菜!所谓菜者,种植于土壤之上的作物,除杂施肥然后待其成熟,经过采摘,锅炒甑蒸,碟装碗盛,上得餐桌,方可称之为菜。地菜,却非如此,其与诸蓬蒿野草同也。贱生之草芥,无需人花力气照顾,也可萋萋如青韭,葳蕤若新麦!
   也这雨中,栩栩之物甚少,惟地菜于边角弃地,其嫩叶怯怯发出,嫩叶不胜雨之落重,皆仄而不平,即使极微末的水珠,风动则落,落而洇灭于泥尘。其花,浅白而不夺目,碎碎的,像是说与雨听之嗔语怨言。其状也若农家女朴素之头饰一般,其戴或不戴,均不惹眼。不到农历之三月三,莫说地菜有人打理伺弄,那怕多瞅一眼也是不愿的,遑论亲近,其若土芥,无足轻重。
   地菜,野生之物,其见于路旁,或河边,或堤岸,或荒芜处。庄户人家的菜畦也有,但人家会视之于杂草,拔之,刈之,其少见长成气候的。于手足勤快人家,其萌芽生根的机会都不复有,焉能番茂,似农人稼穑之蔬郁郁耶?因此,农历三月三的时候,采地菜,一般去懒散人家的菜园子,肯定不会空手而归的,地菜齐扎扎的长着,沐风栉雨,其长势远胜油菜白菜萝卜,其质其量不逊于市井所贩。
   不好意思,蓑翁也就这样懒惰的人,稼穑,种植,确非蓑翁擅长。于诸草之间,寻些营养不良的菜蔬之类,也怡然自得,甘之若饴。松土,垦地,只是凭性之至,撒几粒菜籽,栽几根菜秧,任雨润光照,不施肥,不喷药,荣枯任之。故蓑翁菜畦,天然植物居多,虽非刻意种之,其应天而生,我不烦之,而更喜其芬芳自然,芽时芽,绿时绿,花则花,果则果,其随季节生或灭,不由我决。也许,此懒惰之举,虫儿鸟儿欢愉,不惧有毒。虫鸟于其间安然啄食,我亦采之摘之,或煎或炒或烹或煮,食之欣然。
   也许滥施除草剂的原因,能好端端长出地菜的地方越来越少了,连野草很难长出,仅艾草些些微微点缀,力不从心似的。风轻拂,其不动,动亦似不动;其香敛而不露,像妙龄女子没忍住笑一般。
   尚自然之气,对于人愿人意之雕琢修饰,蓑翁素来敬而远之避之。我很少花时间去看花园里之花,观盆栽之景,更不用说到某个城市某个公园赏色泽繁复之名花贵木。无景而造景,不若以无景为景。留白处任心徜徉,可滋写意诸多,无景可让心思点染。宁愿走累走远,于少人迹处,看花草植被之青黄,看流溪之潺潺,望飞瀑之泄银溅玉,哪怕就是荒草野花,亦自成意趣。几点水响,间或几点鸟鸣,不乏韶乐之雅。山青而云漫之,草木葱茏而雾生。于初春,观少女少妇采地菜之境况,其不下于观春华之烂漫。
   天不亮,就有女子的声音,叽叽喳喳的,随着鸟啁雀啾,于我的园子里回荡。当然,蓑翁亦乐见诸女子摄衣蹑足入我菜畦,绾袖皓腕现,指指若剥葱,采摘地菜之况。“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这是谁吟的句子。黛眉,乃浅眉略有修饰而已。天然不输人工之刻意,至于粉项檀口,于乡野乡俗不宜,犹是农家女子,不管是少妇还是姑娘,哪有手脚不沾泥带土的,很难见到玉项春面揩粉涂脂。樱口扑红洇赤的,自然之间的诸物之色之气,皆有养颜护肤之奇效,其对人的表里均不乏滋养的,远胜那化学性之更改或物理性之修饰。“嘻嘻,这老鬼,园子里地菜比什么都长得好,莫非那老鬼栽种的吧”,我听得出话里的揶揄反讽意味,当然我不会搭理她们。久不闻韶音雅乐,今得闻侬语款款,骨软肉酥,不亦快哉!久不有青春心态,今复有春波粼粼,涟涟漪漪,不亦快哉!
   野草耶?杂草耶?过了农历三月三的地菜,不再是金贵,甚而敝履不若也!说来也怪,春盛之际,百草繁茂,其反而萎顿,非一般的不入眼,其茎,宛如旧篾,其叶,宛如临秋之诸残绿。至于,居于繁华市井者,偶至乡间,竟不知其为何物了。这怪不得城里人,乡村山野居者,也视而不见。蓑翁虽生于斯,亦长于斯,至于地菜到底是如何生如何亡,不清楚,其盛时,只在于农历的三月三,农历三月三,地菜才在人之共同意识里受到重视。即使,茎叶不剩,然次年复生如故,其生命力之强生于园中诸菜蔬。不是么,园中菜蔬,弃之三两天不睬不理,其已若弱叶羸丝,恹恹而似遭风欺霜辱。十天半月不问不顾,其已茫然无迹了。
   无疑,三月三,地菜的节日,乃人重视地菜,视之如宝的日子。没有地菜,三月三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涵义。三月三,这样的节日,乃人文与自然相彰的好日子。有地菜,有这样的三月三,记忆与现实呼应而生的愉悦,总比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多些人文特质。雨霏霏而飘,风约约而摇。天空,阴云没有丝毫化开,瑟瑟间,地菜更加精神,即使不抖落一滴水珠,其叶上些小负重更显出叶之脆嫩,其香味似乎更有方式感受评品了,不尽是嘴唇鼻子,还可以眼睛,甚至是耳朵。
   记得豪放派词人辛弃疾之鹧鸪天云: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稼轩所曰荠菜也就地菜是也。别开桃李愁风凉雨淫,怨斜日暮鸦之外,不乏春之新异。虽地菜所簪之英,非缤纷夺目,没有太多不同的情致,于春并无显眼之点缀。但地菜与春之意趣相通却是无疑,其协黄犊细草嫩桑蚕宝,共春之好,并春之美。地菜,其花开或将开,也就是迎你我进入春之属地的一声轻唤,心细之人听得见。蓑翁粗疏且鄙俗,于入耳之声,入眼之色,皆反应木讷,如盲者之于彩,聋者之于乐,无动于衷。故有粱肉之美入胃不知其味,奇葩之馥扑鼻而不知其香。风过也,草欣雨斜,蓑翁不若然。平凡物平凡人,地菜也然。困踬如蓑翁者,如何展颜舒怀,宛初柳沐春,如嫩芽酥雨,蓑翁心莫应矣!蓑翁真是老了。地菜如何自冬过渡,解冬之束缚,绽新枝添新绿的呢?其如何呼吸空气中的春的滋味呢?蓑翁没有细究过,况大多日子蓑翁过得混沌而懒问晨昏。
   吟罢许应龙之《荠菜》,对地菜是不是有了挥之难却之敬意呢?
   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
   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满地生。
   无疑地菜不畏春之料峭,那怕初春之雪也不会使其根蜷叶缩。蓑翁寡识,缊袍敝衣者处冰天雪地而不寒,而绮绣朱缨者些风微凉则栗。温室之豆芽,迎风披雪之松,其谁更畏寒怕冷。即若地菜叶薄枝单,然雪侵其叶尤鲜,风过其枝倍劲。宋元诗人方回:“荒园槁叶飘,荠菜已堪挑。”这也是对荠菜之尊赏,济贫救荒,解人饥馁,延生续命,其功莫大,其德莫厚。
   阅《食荠十韵》,知放翁也馋地菜,视之天赐物耳,得而食之,以致于“扪腹喜若狂”了。不过,我更想讨来放翁制作地菜汤羹之秘籍。惜我之不敏,心有得而做无方,穷思而无获。
   蓑翁煮地菜,绝不添以红枣当归等物辅之,汲老泉瓦罐盛之,以文火煎熬,其茎其叶之髓,慢渗于汤,汤久而未成汁时,取细瓷盛半。然后,远目,待鼻所嗅之气味,自鼻孔而蜿蜒至肠胃时,抿嘴,心会之,徐而若小溪入野漠。微微之苦,却比饴更甘一分。于这苦中,反刍出的味道,不是典籍所藏所记所录,其所演绎的思考亦是深邃无底的,所牵绁的记忆正如眼前之明晰,不是吗?风雨皆寓于此味中,只是人不自知而已。月光融溶于微波细浪,而鱼虾游而嘬,其味是水为耶?月为耶?朴素之物,总不都是鄙俗的,在我们生活的周围,参与风俗或日常,因隐性而忽视,其实我们少不了它,任何金贵之物也不能替代。
   脑子记事起,我对地菜还没甚好感,其如草药之味,药乃病痛所需物也,因而对其排斥。儿时之最初印象,开水泡甘草,这才是天下美妙之饮品。地菜汤,却是苦的。邻家女儿,与我年纪相若,她喝地菜汤的情形,确实给我心理造成恐怖阴影,她母亲捏住她的鼻子,撬嘴使张强灌。其实,喝几口地菜汤,不致如此。后来,祖母慰我哄我,人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里有蛔虫,地菜汤放了驱虫药丸。
   儿时,我有这样的经验,凡长辈强逼你,或使诱饵,诺玩具之赏许糖果之飨,逼你吃的喝的东西,非好东西,定然涩舌苦口,下不了口。特别西药丸子沾不了舌,要命的苦,我被强迫吃过几回,因此我记下母亲仇。
   祖母煮过的地菜鸡蛋汤,我喝过好多回。苦味有点,微微的,这种味道极像淘气捣鬼时,被祖母责罚的味道,反刍或者回味之后,有那么一种隽永之甜。尤其祖母颤巍巍的手端来的地菜汤,迷蒙之汽与祖母的和蔼相惬,总能让我忘却祖母对我之不妥。于祖母而言,记得很多很多于我相关之好歹,好歹都是好,涩苦皆是甜。祖母于我,不需要任何提防,不需要任何警惕的。有时我故意犯错,想尝尝祖母举起的藤条抽打的滋味,却不曾如愿。
   正少年时,祖母故去了。我知道,我再不能犯错了。我不再有祖母的庇护,为此我躲在暗旮旯偷偷的哭我祖母好几回。呜呼哀哉!岁月似水,总会带走诸多美好,甚至你最不舍的人,你最亲近的人。祖母故去,每年三月三,还是照例喝得到地菜汤,地菜汤已不是原来的味了。
   唉,岁月于人之打磨,让人失去自我,失去很多不该失去的东西,远离很多很多美好与纯真。这三月三的日子,也只是每道年轮上的一点,其光泽不足以照见人生之一隅。这三月三的日子,或日历上的一页,每翻到这一页,我还能写一些什么字,填写那些空白。
   户外,雨淅淅沥沥的,我撑伞于雨中采摘了一束地菜,洗净,其都露出白白的根茎,我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我还能否把地菜煎煮出过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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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罢蓑翁此文,总的体会是:与其说是写地菜,不如说是写心田。换言之就是地菜代表我的心。在这篇散文中,作者好像并不急于向读者表达什么重要内容,而是以独自心语的形式,宣泄着自己对自然、生活、人生的内心感悟与情绪。在看似飘忽无定的语句中,浸溢出对渐行渐远的美好与纯真的留恋,表达出对过去与现实之间矛盾的纠结心境,过去的难在回来,今年的三月三与以往还是有差别的。全文在既有对地菜详细叙说,又有对渴望回归田野心绪表达的基调上展开,叙事详略得当,抒怀恰到好处,勾勒和概括出一种我称之为“地菜精神”的意境,引发出诗意般的联想。文章主题思想深刻,突出了地菜的普通寻常,而又饱含岁月润染的情怀,抒发对亲人和家乡的怀念之情。辛弃疾与许应龙的诗词,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地菜精神”,升华了寻常之物。文笔生动流畅,行文形散恣意,而主题集中,具有较强的文学艺术魅力。我们不妨也像蓑翁一样,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里,煮一把地菜,或者其他野菜,看看还能不能煮出过去的味道。好文,力荐阅读。【编辑:小猪她爸】【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424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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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3-04-22 21:26:05
  文章大气磅礴,恣意挥洒,拜读,学习。感谢赐稿宁静社团,期待精彩继续。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2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3-04-22 21:31:31
  看了下老师的文集,这是在江山文学网上歇笔三年后第一篇散文。感谢老师投给宁静,我作为刚学着编辑的资浅小编,不知道是否理解了老师文章的精髓,不到之处,敬请批评。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2 楼        文友:一蓑松雨        2023-04-23 08:20:02
  谢谢编辑老师对拙作精心评骘!谢谢编辑老师支持与理解!
3 楼        文友:北方雪飘飘        2023-04-22 21:49:50
  拜读老师新作,原来地菜是荠菜,叫法不同。小时候在农村挖过荠菜,那时真是好吃。前些日子买了一些荠菜包饺子,却发现没有想象中好吃,跟老师感觉一样。老师文笔功力深厚,思想深刻,学习欣赏,深度佳作。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化了……
回复3 楼        文友:一蓑松雨        2023-04-23 08:43:52
  谢谢谢北方雪!谬赞了!
  
   人生之所依仗,莫若平常物平常味,地菜也然。地菜,于特定之境,多了些微点缀,许是人文之由吧?
4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3-04-23 08:11:09
  佳作欣赏,已向精品审核组申报!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5 楼        文友:红尘花瓣雨        2023-04-23 09:28:06
  美文!欣赏,点赞!
6 楼        文友:峙榛起航        2023-04-24 20:01:00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祝开心快乐每一天!
坚持原创文学,梦想将在这里起航!
7 楼        文友:峙榛起航        2023-04-24 20:01:58
  老师歇笔三年,一写就能夺得精品,太给力了!
坚持原创文学,梦想将在这里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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