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有名的“四大累”是：和大泥，坨大坯，吹大喇叭，伐大树。而这四大累之中，最累的要数伐大树了。
　　 伐木不仅活计累，主要是住宿条件不好。林子里没有房子，伐木人只能住地窨子。除此以外，伙食更差，地窨子没有新鲜菜，只有冷冻系列，像冻豆腐、冻白菜、冻萝卜。甚至连土豆都冻了。赶上做饭人调剂不好伙食，带去的豆油提前吃没了，十天半个月菜汤上面都见不到油星，简直跟烀猪食差不多，嘴里寡淡的那些伐木人见到耗子都恨不能一把将其逮住咬两口。而伐木又是力气活儿，吃不好饭，拽不动大锯，抡不起大斧子，更抬不动木头归楞。眼看快到春天了，伐木任务完成还不到一半呢，伐木头王振海又着急，又上火，让人把刘小个子找来，让他到附近几片林子转转，看能不能再赶回来两头野猪？
　　 刘小个子长的又瘦又小，干活仨也不顶一个，为人处事却十分机灵。十几天前，他在干活时偷偷溜号了，领一只叫黑子的狗，从另外一片林子里撵回来两头野猪。那两头野猪每头都有二三百斤。那些伐木人看见刘小个子赶回来两头大野猪，一个个也顾不上伐木了，拎起斧子或木棒子，把两头野猪团团围住。黑子也跟随在野猪屁股后，汪汪地乱咬乱叫，帮那些伐木人把野猪圈住，以防把两头野猪逃出人群的包围圈。其实别说一只狗，就是两条狗也不是一头野猪的对手啊！
　　 这年冬天进林子伐木时，他们领来两只狗，可另外一只进林子没几天，就被山林里的野兽祸害了。那些伐木人最后在林子边找到不知道被什么野兽吃剩的狗骨头和半张狗皮。林子里的猞猁、狼、野猪，还有熊等猛兽从不害怕狗，那些野兽只怕人。它们看见人影，或听见人的说话声，早已经远远地躲开了。随着包围圈越缩越小，其中一头野猪被十几名伐木人一顿乱斧砍死，另外一头野猪趁机逃掉了。
　　 那些日子，是伐木人生活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几乎每天每顿都有肉吃，地窨子里总弥漫一股烀野猪肉的香味儿。可最近一段时间，连续几天见不到荤腥，人们干活也没劲了，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刘小个子在附近转悠了两三天，第四天的太阳正当晌午，眼看刘小个子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他告诉王振海说，附近没发现野猪，连野猪踪都没发现，不过他在后山发现一个熊瞎子洞。随后问王振海说：“去不去打熊瞎子？”
　　 王振海深思半天没吭声。他倒不是怕熊瞎子，只是没有子弹，这年秋天他一个人一杆“七九”步枪在村子北的韩家蜂场打死三头熊瞎子呢。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时候，黑瞎子还洞里蹲仓呢，怎么才把熊从洞里弄出来呢？”
　　 刘小个子鬼道道确实多，只见那小子眨了眨眼睛说，这还不好办嘛，带两串干辣椒，架火点着，往洞里煽烟，呛得黑瞎子在洞里忍受不住了，不怕它不出来！”
　　 熊，可恶的熊瞎子！那年秋天，养蜂的老韩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村说：“韩家蜂场被一头母熊领两只熊崽子看住了，隔两三天就到蜂场祸害一气，已经有几十箱蜜蜂被三头熊瞎子祸害了。”
　　 这些年种地的收入有限，每年全靠韩家蜂场的收入贴补村子呢！
　　 村长找到王振海给他十发子弹，还有一杆“七九”步枪。村长和支书让人到镇子买点猪手、肝，还有一只烧鸡，陪王振海吃一顿，午饭后，王振海把五发子弹压进枪膛，扛着步枪去韩家蜂场看看情况。再决定下步怎么办？
　　 王振海沿着山路，摇摇晃晃地走到韩家蜂场附近。那里有一片柞木。村里人把那里叫“柞木岗”。王振海没防备一头熊从一棵柞树上爬下来，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顿时把王振海的酒吓醒了，膀子一甩地端起步枪，随着“砰”地一声，眼看那头熊朝后杨去。还没等他上前看个究竟，眼看两只比狗大的熊仔子沿着两棵柞树爬下来。还没等它俩跑到跟前，再次响起两声枪响。两只熊崽子也死了。王振海到韩家蜂场要水喝，老韩头给他冲了一大碗蜂蜜水。王振海一口气喝下去，随后回到村子。村长让老板子套挂马车，一路“嘚嘚”地赶到韩家蜂场，把三头黑瞎子运回村子。当天下午，村里各家各户都分了几斤熊肉。王振海单枪匹马杀了三头熊。可如今尽管地窨子里有一杆猎枪，但没有子弹，那杆猎枪还不如烧火棍管用呢！
　　 王振海想了想说：“好吧，你挑几个胆大的人叫上，明天好一起去掏黑瞎子洞，回来好给大家改善生活。”
　　 第二天早晨，刘小个子把准备猎熊的几个人叫到王振海的地窨子。他扫了几个人一眼，除了刘小个子以外，所有的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上次砍野猪全靠这几个伐木人。可怎么说猎熊也不是砍野猪呀，弄不好就得伤人，不能不敲打他们几句。想到这儿，王振海随手拿起身边一把大斧子说，“今天我先把丑话撂在前面，等把黑瞎子从洞里跑出来，哪个人沉不住气，敢先跑，我认识你是万大麻子，李瞎子，这把斧子可不见得认识你呀！”
　　 刘小个子看着王振海说：“大哥你放心吧，到时候谁要敢先跑，别说你不答应，我们也饶不了他！”
　　 王振海还有点不放心，再次嘱咐几个人说，“等黑瞎子一出来，大家伙一起下家伙，它就是铁头钢牙，也能把它砸个稀巴烂。”
　　 这时，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表态说，“大哥，你就放心吧，谁要敢在关键时刻跑了，保证不会饶了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了，刘长河还有什么不放心呢？他朝众人挥了挥手说，“好，咱们走！”
　　 几个人扛着砍柴大斧子，带两串红辣椒，蹚着着没膝深的积雪朝后山走去。谁知半路上，黑子哈哧哈哧地从后面追上来。看见黑子，王振海说，“领这条看家狗，还不够碍事呢！小个子，你把它赶回去吧！”
　　 刘小个子笑着说，队长，带着黑子不用咱们背，也不用人抱，有啥碍事的，领着还能仗点胆呢！
　　 王振海哈哈地笑着说，“都说狗仗人势，到你这儿却倒过来了，成了人仗狗势啦！”一句话，逗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小个子也不争辩，领着黑子走在人群最前面，后面的人则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走在后面。
　　 一月份的北大荒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半空中漂浮着一颗颗亮亮的小冰晶，喘的哈气在皮帽子两边结了一层白霜。在刘小个子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那个黑瞎子洞。
　　 到了地方，刘长河朝众人做了个手式，让他们在山洞下面停下，然后一个人悄悄摸到洞口前，仔细观察了一番，见洞口挂满了白霜，知道里面真有黑瞎子，这才悄悄退回来，把来的几个人召集一起，重新对他们又叮嘱了一番。别看来他们的时候，个个都雄赳赳气昂昂的，这会儿真的要和黑瞎子碰面了，空气顿时变得凝重紧张起来。
　　 几个人分头行动，先在离熊洞较远的地方砍倒十几棵碗口粗的大树，再断成和洞口差不多长短的木杆子，扛到熊洞前，迅速把洞口别住，只留下一个能钻出熊头的窟窿。别好洞口，刘长河还有点不放心，又把别在石头缝间碗口粗的木头棒子仔细检查一遍，觉得确实万无一失了，才让人在洞口把火点着。
　　 滚滚的柴草浓烟带着呛人的烧辣椒气味窜了起来，呛得站在附近的几个人使劲儿地咳嗽。怕烟不往洞里走，刘小个子又撅了一把带着枯黄叶子的柞树条子使劲往洞里煽风。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洞里终于有了反映，先听到几声人似的咳嗽，随后一个巨大的熊头从别在洞口的木头空里钻出来。看见突然出现在洞口的硕大熊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黑瞎子，再看那张血盆似的大口，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刘长河最先反映过来，慌里慌张地抡起大斧子，照准熊头劈了下去。也不知是没准备好，还是下手的时候太慌张了，这一斧子不但没砍在熊头上，反而把别在洞口的一根木干子砍断。
　　 那头刚从洞里钻出来的黑瞎子，遭到突然袭击，立刻把熊头缩回去，退回洞里。可它在洞里只逗留了片刻，很快再次张开血盆大嘴，嚎叫着从里面冲出来，凶猛地朝别在洞口的柞木杆子乱冲乱撞。别在洞口的木头在那头黑瞎子的胡乱撞击下，接二连三地掉下来。剩下的几根也被黑瞎子撞动了，摇摇欲坠。情况变得万分危急，那头熊随时都可能从洞里冲出来。这些生活在山里的伐木人，心里都很清楚：只要黑瞎子冲出来，站在最前面的人，肯定最先遭殃！
　　 很快，围在洞口外的伐木人开始乱了阵脚，悄悄朝后移动。这工夫，谁都想躲在别人后面。随着人们悄悄朝后移动，总有留在前面的，而前面的人也想尽量躲到别人的后。越是这样越害怕，一股巨大的恐惧顿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在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刘小个子的精神开始崩溃了，再挺不住了，不是好声地叫起来：我的妈呀，可不好了，快跑哇！
　　 人们的神经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一个人开始退却，剩下的人肯定也坚守不住了，跟着都跑了起来，甚至连黑子也携裹在人群里向山下跑去。别管王振海怎么喊，怎样叫，已经不可能再有人听他的了。见人们都落荒而逃，连王振海也无心恋战了，拖着斧子跟随人群后朝山下跑去。
　　 冬天的人都穿着棉裤、棉袄、棉鞋，外面还穿了一件老羊皮袄，特别笨重不说，也跑不快。没跑出多远，王振海已经被那头熊撵上了，一巴掌把王振海打倒在地上。他就地一个骨碌，躲开黑瞎子挥舞的巨大巴掌致命一击，刚想爬起来接着跑。可没等他站起来，黑瞎子再次冲过来，把他撞得朝前踉跄了两步，随后再次倒下。随后黑瞎子一巴掌压在王振海的后背上，死死地把他摁在积雪里。万振海绝望地看着黑瞎子张开血盆大嘴，使劲地吼叫了一声，接着叼住他的衣服，把他抡了起来，摔出老远。
　　 黑瞎子把队长抓住啦！也不知哪个人大声喊起来。刘小个子回头一看，见那头熊瞎子正坐在王振海的身上，整个人全压到厚厚的积雪里。在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不知道刘小个子突然发了什么疯，大叫一声，黑子，上！
　　 接着，他拎起斧子朝王振海跑去。其余的人也面面相觑。他们看见刘小个子去救队长了，也拎着大斧子向山坡跑去。
　　 狗仗人势，这话一点不假。听到刘小个子的喊叫声，黑子像发疯了一般地朝黑瞎子冲去，很快超过所有的伐木人，跑在最前面。在那片洁白而寂静的半山坡上，只见黑子弓起身子，一耸一耸地朝前蹿去。
　　 那只熊瞎子叼住王振海的老羊皮袄，来回甩了几下，一点没防备从后面冲上来的黑子。黑子的偷袭成功了，咬得那头熊瞎子一声惨叫，随后转身全力对付冲上来的黑子。
　　 黑子灵巧地来回躲闪，渐渐把那头熊瞎子从王振海的身边引开。远远地看见洁白的雪地上晃动一大一小两个黑影。一会儿。它们纠缠在一起，一会儿迅速地分开，一个在前面奔跑，另外一个在后面紧追，离人们越来越远了。
　　 看见黑子把熊瞎子引开了，所有伐木人急忙跑过去把队长王振海搀扶起来，回他们住的地窨子。幸亏是冬天，人穿得厚，再加上林子里的积雪也特别厚，刘长河只受了点皮外伤，并没大碍，在帐篷里躺了几天就养好了。可是，黑子那天却一直没回来，人们拿着家什到附近各个林子找了一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黑子，可能它被熊瞎子祸害了。这年冬天，伐木人领着两只狗进了林子。最后一条也没领回村子，全扔在荒芜的杂树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