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那些怀想(散文)
日子是一缕细如微风的叹息。姑父姑妈的日子也在最后一声叹息里远去了,勾起我对童年无尽的怀想。
姑父姑妈是地道的农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是他们一生的生活写照。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姑父是生产队的一等劳动力,挑粪担水,耕地耘田,罱泥肥土,收割扬场。做着最苦最累的的活儿,就为了多挣工分,年底能有微薄的收入。播种季节,经常看到姑父左手执鞭,右手扶犁,吆喝着牛奋力拉犁,身后一垄垄翻卷的泥土似一波波凝固的黑浪。小时候觉得最有趣的是夏初看做水稻田,牛拉着长长的耥板,姑父古铜色的脸上身上沾满泥浆,稳稳站在行进的耥板中央,紧拽牛尾巴,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骑士。来来回回间,就把水田抹成一面阔大的镜子。镜子里有徘徊的天光云影,也映照着我快乐的童年。
姑父姑妈擅于稼穑,“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是他们常年躬耕地头的杰作,应时菜蔬四季不绝。来客人了,不必急急忙忙奔街市,“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便是可口的待客饭菜。儿时最眼馋是姑父姑妈栽种在房前屋后的桃杏梨枣。那时少不更事,我是明着要,暗着摘,丝毫不顾及瓜田李下之嫌。桃子稍有红晕我就开始爬树摘着吃,半吃半损。杏树太高,刚刚泛黄就用竹竿打,半熟的杏子酸得我龇牙咧嘴,牙被酸倒,数日不能咀嚼。唯有一棵长在坟边的杏树,唯恐会有狰狞鬼怪钻出来,所以我从来不敢靠近。姑妈把那棵树上熟透的杏子摘下,分给我们这些馋嘴猫享用,那真是个甜!
姑父姑妈虽目不识丁,但凭着朴素的信念和生活智慧,把六个子女拉扯长大,并成家立业。姑父姑妈宅心仁厚,热情友善,左邻右舍需要帮忙干活的,从不惜力。艰辛中,也铸就了他们的隐忍的性格和节俭的习惯。吃穿上没有丝毫讲究,更未享受过出门旅游的乐趣,那块方寸之地就是他们的世界。即使耄耋之年依然打理着两三亩田,春耕夏耘秋收,劳作不辍。吃不完的蔬菜,“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小酒浅酌自给自足的时光里,日渐发如雪腰如弓。
在土地里刨生活总免不了磕碰,有争吵,有和解。虽没有相敬如宾张敞画眉的优雅恩爱,但夫妻俩一生相濡以沫,有个小恙或病痛都是互相照应,尽量不麻烦子女。除了姑父一次摔骨折,老两口一辈子没住过医院。当儿女们偶尔来看一下,都是“没事,我们好好的”。温情的谎言,是对子女满满的疼爱,也赐给了儿孙们岁月静好的日子。
老两口步入九秩之龄,先后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几乎连子女都不认识了,但却彼此清晰的认识对方。去年末姑妈辞世后,姑父偶尔还独自去附近镇上买肉包子,其实是姑妈好这一口,他自己并不吃肉包子,他认为老伴儿在家等着吃呢。十个月后姑父也追随而去。如深秋枯叶飘零,悄然回归大地。
生命有时,逝者如斯。那些旧时光里留下的点滴怀想,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