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烟火】郑姨的家事(散文)
四月十七号凌晨一点,我总算完成了一篇单位组织的征文约稿,合上电脑我打了一个哈欠,准备睡觉。突然,手机响了,是医院王主任给我打来的电话,让我马上来医院替李医生值一下班,李医生家里孩子发高烧了,爱人又出差在外地。我急忙驱车去了医院,看交接班记录有一个白天手术的患者,就去了302病房。
到了302病房,看患者睡得踏实,问询了家属病人的一些情况,做了笔录,我就走出病房准备回值班室。路过急救室,我突然看见护士胖丁和心内科赵医生连同几个人正推着一个患者走进急救室,医生本能让我也跟随着走了进去。病床上躺着的是个面色苍白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大的眼睛,消瘦的面容,似曾熟悉的面容让我觉得她和我的母亲有些神像。特别是她回答医生的问话,那种很重的东北口口音让我倍感亲切。我望着她仿佛出现了幻觉,我疾步走上前焦急地问了句:“您,哪不舒服呀?”
女人看见我问她,貌似误把我当成了她的主治医生,她紧张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心里难受,说不清的头晕。医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呀?”
我攥住女人的手,觉得女人手心冰凉。我还没等说话,赵医生说:“阿姨,别紧张呀,你没事的。你的一些该检查的项目都做了,除了心率快点没觉得你有啥不正常。刚才120急救车去你家接你,说你的血压有些偏高,这会刚又给你量了,血压已经不高恢复正常了,我初步判定你是焦虑。一会再给你进行一些相应的检查,然后根据情况再给你用药。”
女人紧张地听着赵医生的话,她的手一直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把我拉得死死的。
离开抢救室,回到休息室,躺在床上不知为啥,女人的样子总在我眼前晃,我没有了睡意。早晨去吃早餐,我特意望了望急救室,看见那个女人正在输液,她的床边有个男人在用吸管喂女人喝水。女人不经意间也抬头正好看见了我,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对我笑了。
路上遇到赵医生,说起那个女人,我知道了女人名字叫郑枚。一个月前老公公去世,或许是吓着了,晚上睡不好觉,总是感觉莫名惊慌,心里不好受。做了一些检查身体基本正常,没啥问题。
我自从那天见过郑枚,眼前总是时不时会出现她的面容身影,对她总有种牵挂。白天不忙时,我会有事没事会去急诊室转转,每次去都会特意上前和她说句话,问候一下。她呢,也似乎和我有缘,每次看见我都会热情地叫我一声,闺女。她的一声闺女更加缩短了我和她的距离,让我对她更有种亲切感。觉得她的一举一动、说话的声音,都像极了我的妈妈。
几天后,我值夜班。去了几个病房和几个需要手术的患者签完字,回到值班室看了一会书,看看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走出值班室,想起郑姨就上了电梯去了急救室,离老远就看见郑姨正在走廊过道来回溜达着。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这么晚了她咋还没睡呢?免不得有些担心,我快步走上前。郑姨看见我小声地问道:“闺女值夜班呀?”
然后她拉着我的手,坐在椅子上。我说:“郑姨这么晚了,你咋还没睡呀?”
郑姨叹了一口气说:“唉,我睡不着呀,一躺那心里就突突直跳,揪着疼呢。说不清的心烦,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一宿都睡不着,已经好久了。”
我说:“赵医生没给你开一些睡觉药吗?”
郑姨说:“开了呀,我也吃了就是不管用。”她还说,她睡不着怕影响别人,就只好自己走出来溜达到天亮。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很为郑姨着急,我说:“你一宿宿不睡觉这样可不行,楼道里太凉了。走,去我值班室咱俩说会话做个伴。”
拉着郑姨冰凉的手,去了我值班室。我给郑姨沏了一杯我有时睡不着觉喝的茯苓酸枣仁茶,就和她聊起了家常。
郑姨和我说起了她的家事,谈起了她的婆婆和公公。听她讲,她的婆婆和公公是通过别人介绍走到一起的。公公人忠厚老实不爱说,以前在地质勘探队工作,经常走南闯北的常年不在家。一次,在野外工作时,同事小张不小心滑下山坡。他为了救小张,被树枝划伤了下半身。几年后,走正常手续调回了承德,进了厂矿机关技术科做了技术员。婆婆在家是独女,在一厂矿机关当办事员,能说会道,在家一切说得算。
郑姨和他们儿子结婚时,婆婆不咋同意,只因为郑姨家是东北农村的。但儿子态度坚决,婆婆也不得不默认了。但结婚时也没订婚只给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一些该买的东西也没给买。郑姨娘家也没那么多事,也没说什么。结婚后,本来婆婆家房子够住的,但婆婆不让他们在家住,郑姨就和男人在外租了房子单过。有孩子后,婆婆也不给看孩子,对孩子也不亲,孩子都是郑姨她娘家给看大的。
婆婆一直不喜欢她,每次他们回来,都会大包小包买东西,但婆婆也很少有笑模样。遇上逢年过节,每次她和男人回公公婆婆家,不是她下厨房就是公公在厨房忙活。婆婆从不下厨房吧还挑三拣四,不是嫌菜做咸了就是嫌米饭软了。公公脾气好,每次都会端回厨房再重新做。虽然嘴上不说啥,但时间久了,有时也会生闷气。不善表达的他,一生气就去厨房偷着抽烟。婆婆注重养生,说公公抽烟就是想害她,她在抽二手烟。所以她对于公公抽烟极力阻止,有时说急了她就扯开大嗓门不管不顾开骂。公公性格内向,好面子,听见婆婆骂就急忙掐灭手里的烟,说好话发毒誓不再抽烟。多年的烟瘾哪能说戒就戒了呢,公公就转战外面公厕,说是去外面公厕方便,实际就是去公厕偷着抽烟。
公公对郑姨这个儿媳妇很好,每次做点好吃的都会偷偷给儿子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吃。有时他俩没空回来,公公还会偷偷留出一些,背着婆婆骑车给他们送家里。
有一天,公公早起正做早餐,一口痰吐出来带血,就打电话告诉了儿子。郑姨在一边听说后,急忙和男人一起回了家开车拉着公公去了医院。做胸部CT检查发现肺部有占位性病变,至于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得去北京医院确诊一下。去北京看病婆婆嫌累,就指使儿子和儿媳妇一起去。郑姨和自己男人不得不请了假,撇下还在准备高考的儿子去了北京协和医院,到那一住院检查,确诊是肺癌晚期只有半年的生存期了,让回家做一些保守治疗。儿子心疼父亲,一直瞒着不敢告诉他。回到承德后,在承德市医院开始住院做放化疗。父亲也曾怀疑过自己的病就问儿子,自己是不是得了癌症活不了了?儿子笑着说:“你的病只是简单的结节,做做放化疗就没事了。”
父亲信了儿子的话,放心了,脸上有了笑容。放化疗期间,郑姨每天换着样给公公补充营养,公公气色也好多了。郑姨又托人找了一个当地很有名的老中医开了中药,或许是心理作用,公公吃了中药,感觉喘气不那么费劲了。住院期间,儿子和郑姨每天守候在医院,两个人轮流着白天晚上的照顾公公。而婆婆怕医院的味道不好,几天也不来一次。不来就不来吧,在家也不管做饭,自己每天就下饭店。
一天,婆婆终于来医院了,不小心还说漏了嘴,把这个病的严重性都告诉了郑姨的公公。公公当时听了就吓得晕了过去,一阵子抢救,抢救过来就闭着眼睛也不吃饭也不说话,医院不得不给下了鼻饲管。他儿子气的当时就把她母亲撵回了家。公公不知道病情前本来有时能吃一大碗抻面加一个锅盔,知道了自己病情后,开始滴水不进。几天以后就病情恶化了。
一天深夜,郑姨伺候那晚,公公突然把她叫到身边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儿子不是他们亲生的,是公公在地质队上班时捡回来的遗弃婴儿。由于那次救同事落下的病根,他不能生育。在婆婆面前,他一直宽容忍让。他希望他走后,郑姨能善待婆婆。他告诉郑姨时,病房里只有公公他们两个人。郑姨听后完全傻了不知道说啥好,公公告诉完这件事也闭上了眼睛。此时,她才明白了公公为啥在家这么受气,婆婆为啥对她和男人一直不咋好。这件事像根刺深深扎进了郑姨的心里,她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得告诉自己的男人。为此,她一直纠结着。郑姨病了,一直心烦着,不知为啥一想起公公,就觉得公公实在太可怜了,莫名的让她感到心疼。
郑姨还说,公公去世后,郑姨的男人恨透了他母亲,说他母亲就是间接害死他父亲的凶手。郑姨为此更加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男人公公说的秘密。她开始整夜整夜失眠,那天半夜实在觉得受不了就住进医院……
“那你婆婆最近咋样呀?”我问郑姨。
郑姨说,她公公去世后,她觉得婆婆也孤苦伶仃的,无论她是不是男人的亲生母亲,也有养育之恩,这种恩情绝对不能忘。以前婆婆对公公的做法确实不对,但公公已经去世了,已经过去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她住院期间,琢磨了很久就试探着和男人说应该把婆婆接来和他们一起住。男人低着头吭哧了半天说,其实他就等着郑姨能主动说把他母亲接来一起过呢。男人还说,其实他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知道他不是父母亲生的。小时候他父母经常因为生孩子问题打架,有时他母亲气极了,还不管不顾口无遮拦骂他父亲是生不出孩子的假男人,骂他是野种!隐隐约约从他们的话中,他也能觉察一些什么。
十八岁那年,他得了一场大病,验血型时他偶尔知道他和父母的不一样。他也偷偷咨询过,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但他一直把这件事压在心里,装作不知道。何况他父母平时对他还算可以,尤其是父亲对他比亲生的还好。处处袒护着他。父亲病了,他心疼呀!为了让自己的父亲多活些日子,他请了假,宁可不要奖金也要陪伴他的父亲。父亲走了,他也曾恨他妈这么多年对父亲的不好,但想想她毕竟是养育了他长大成人的妈呀!也就没有了恨。郑姨听男人这么说,心结打开了,一切都释然了。说她婆婆虽然以前对她不咋好,再加上对公公的态度,她也觉得婆婆可恨,但是想想公公临终时对她说的话,她也就不再瞎想了。这毕竟是家事,一家人关起门过日子的家事,家里事就得家里内部解决。最近她也办了等退手续,可以照顾婆婆。她住院了,儿子正好最近放假在家陪婆婆。
“那每天你住院了谁给她做饭呀?”我问。
郑姨说:“我呀!我每天输完液就打车回去,儿子说他会做,但也做不太好,做好做坏的他奶奶也不能说啥。但是我不放心,他奶奶也七十岁的人了,老伴刚去世,心里咋也不好受。嘴上硬但心里不一定咋想呢。平时也不能吃太硬的,喜欢吃清淡的,我就回家给她做。虽然累一些,但能看出他奶奶爱吃我做的饭,脸上也有笑容了,吃的也多了。再也不像对待公公那样挑三拣四了……”
郑姨回病房时,我把茯苓酸枣仁茶给她拿了一包。
一天我上白班中午时,郑姨来我值班室给我送来一饭盒热乎乎的饺子。高兴地说:“我婆婆调的馅,我儿子他俩包的,老好吃了。”
她还说:“你快吃吧热乎的,我婆婆给拿不少呢。婆婆说以后不让我往家跑给她做饭了,她让我安心在医院治疗,她在家给我做饭让我儿子骑车给我送。”她还说,我自从给她那一包茯苓酸枣茶,和我聊过天之后,晚上也能睡着觉了。”
郑姨说,她和她男人也说了,他们以后要好好善待自己的婆婆,给她养老送终。他们要做出样子给自己儿子看,因为她也有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