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征文“冰消雪融芳菲日”】哈站(小说)
1
各地火车站很少有叫简称的,比如上海站不能称“上站”,北京站也不能称为“北站”,天津站更不能称为“天站”,唯有在哈尔滨火车站可简称为“哈站”,而且是人所共识的,外地人来到哈尔滨出差或旅游,打听“哈站”,都会告诉你在哪个方位。
辛阳来到哈站时,候车室顶上那个大圆钟的时针和分针刚好拉成一条竖线,直直地挺立在大钟中间,把那圆圆的钟盘切割成了两个半圆。
咚、咚、咚……报时的钟声在站前广场的上空回荡着,深沉而悠扬。已经18点了,离从哈尔滨开往北京的T18次特快列车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满赶趟的,他舒了一口气,背着黑色的皮包走进站前广场,躲开了广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找了处比较僻静的地方,揿动打火机把叼在嘴上的香烟点着。
八月末,正是大学生返校时候,站前广场上来来往往的多是青年学生,中间也夹杂着一些操着各种口音的农民工。只见他们三个一帮、两一伙地聚集在一起,也听不清他们几里哇啦地说了什么?为了躲避候车室里的暑热和嘈杂,辛阳一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凉风习习的站前广场上等候安然。
十几天前,他们已经约好了,一起到北京出差。刚下公交车时,辛阳曾给安然打个电话。她说还没出来呢,正在陪客人吃饭——做生意的,应酬都特别多。可能要是没有应酬,生意也该做到头了。
这个安然稳的时候比谁都坐得稳,急的时候又比谁都急。前些日子,他到外地出差,安然早早把他从单位接出来,开车在街上逛够了,才去饭店吃饭,眼看还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开车了,两个人才急急忙忙地从饭店里走出来。她一路小跑到汽车前,还没等辛阳坐稳,汽车已经启动了,尽管如此,还是差点没误了火车。
吸完了一支烟,把烟蒂丢进身边的垃圾筒里,辛阳掏出电话想再给安然拨一个,催她快点赶到哈站。他的手指已经摁在发射键上,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把电话重新装回兜里,踱到一个报摊前,买了一份《生活报》,先通篇浏览了一遍标题,然后找一篇文章仔细付阅读起来。
辛阳看了副刊上的两篇散文和一篇随笔,这才抬头看了看候车室顶上的那座大钟。时间已经划过半个多小时了,距离T18次列车开车时间不到三十分钟了。辛阳决定还是给安然打个电话,催她赶紧到哈站。电话通了,里面传出来汽车行驶时发出的呜呜声。可能她吃完饭出来了,只是还在汽车上。听到电话里“哎”了一声后,辛阳应答说:“哎,是我。你到哪儿了?”
“我在去哈站的路上,马上就要到了。等到哈站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安然轻声柔气地说。这个女人说话一直很温柔,不像有些女人那样,总是急三火四的大嗓门。
收了电话,辛阳转向站前停车场的方向,来回巡视着,只要安然汽车开进来肯定会车停靠在停车场上。安然三十多岁,已经做十几年图书生意了,买辆白色的马自达轿车,每次辛阳去市里办事,或是从外地出差回来,都是安然开车来回接送他。安然送辛阳一般不进校园大院,多数停在单位的大门外,等辛阳下车以后,她再一个人开车回去。
他们刚认识时,安然经常开车到学校来看他。辛阳怕安然常来常往,让人看见影响不好,再不让她开车来了。每次她来接他到外面办事,或是和她出去玩,总是先通个电话,两个人说好在哪儿见面,然后他再赶到那个说好的地方去等她。
他们相处得一直很不错。致使几天不见面,辛阳总会找个借口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说话的声音,感受一下女人的温柔。通完话以后,她也总是说:“常给我打电话啊。”
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安然还是没到,也没接到她的电话,辛阳走到候车室的大门前,又点着香烟,一边吸着,一边等待着姗姗来迟的安然。
这次出差,是安然邀他一路同行的。那天他们坐在汽车里,两个人边赶路边聊天,话题很轻松,一点也不感觉累。不像在工作单位那样,每一句话都要好好考虑考虑该不该说?说不上哪一句随口说出来的话,就可能把某人给得罪了;或是随意发几句牢骚,讲几句怪话,让某位领导的亲信听到了,给你打个小报告,以后有你的小鞋穿。他把自己这种感觉告诉了安然。当时,汽车正行驶在一个十字路口,赶上了红灯,安然笑着把一只手伸过来说:“那好哇,正好过几天北京有个图书发行会,咱们一起去吧,顺便在北京玩几天。”
辛阳看着安然伸手过来,一时没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盲然地看着她。安然瞅着他笑笑说:“握握手。”
辛阳并没和安然握手,而是抓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两只大手里。当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像他这么一个对待生活一直很严谨的人,怎么会突然做出那么轻浮的举动?他其实是很喜欢安然,倒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应该说,安然并不算是那种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长得不白,眼睛也不是很大。但她很爱笑,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也很有女人味儿。尤其她那双有点朦胧的眼睛,更是摄人魂魄,每次看见它,总让辛阳不敢正视。当路口的红灯变成了绿灯时,安然把手抽了回去,放在方向盘上。辛阳这才觉察到自己的轻浮和冒昧,当时连他都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大胆?竟敢把一个女人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呢?他掩饰地点上一支“国宾”,偷眼看看安然,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映,仍在专心地开着汽车,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吸完了第二支烟,还是没接到安然的电话,他看看表,再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开了,安然还是没到。他有点着急了,掏出电话又拨了过去,没通。里面传来电脑小姐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过一会儿再拨。”
安然的皮包里平时总放着两部电话:一部手机,一部小灵通。平时她的电话很多,这个电话还没等接完,另一部电话铃声又响了。他正要拨打安然另一部电话时,他的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安然打来的。安然的声音有点急迫:“哎,你在哪儿呢?我已经到了剪票口。”
2
辛阳一直守候在候车大厅大门口前,没防备安然却悄悄一个人溜了进去。他一边迈着大步往里走,一边打着电话说:“站在那里等着,别动。我马上就到。”
哈站的剪票口在二楼,蹬上电梯,走过一条长长走廊,再穿过二楼的售票大厅,连着便是四五个候车室。辛阳脚步匆匆地走进T18次列车候车室时,早已经剪票了,旅客大部分都进到了站台里,只有稀疏的几个旅客在等着剪票。这个时候,安然已经看见了辛阳,焦急地一个劲儿地朝他招手。
他和安然认识已经有一年多了,经常结伴一起出去吃饭,都是安然花钱。辛阳记得他曾见过这么一条段子: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女人掏腰包的是夫妻,男人掏钱的是情人,两个人争着掏钱的是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辛阳也曾想过掏钱,可都被安然挡了回去。说他是工薪阶层,挣的有数那么几个钱,还是自己揣着吧!他们不是情人,更不是夫妻,当然只能是朋友了。
“朋友”这个概念有时也很模糊。有广义的朋友,也有特指的狭义“朋友”。一次,安然请他去洗澡。后到楼上按摩。那个给辛阳按摩的小姐一直在挑逗他,似乎漫不经意地用手轻轻地划过他的敏感区。开始,辛阳以为那个按摩小姐是无意识的,也没太当成一回事。谁知,那个小姐看辛阳没有什么反映,更加放肆了,手已经伸到了辛阳大腿根的内侧,并且还在继续往上发展。辛阳的身体一下有了反映,像是突然看见了一条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哪儿经过这种事呀,拨开小姐的手,跳下地,穿上衣服离开按摩室,到一楼服务台,坚决要求退票。前台服务员当时并没有拒绝,嘴上一直答应着,可磨磨蹭蹭地就是不给他办理。这时候,不知道安然怎么也穿着浴服从女浴池里出来了,看见辛阳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忙问是怎么回事?辛阳当然不能对她说在按摩室里发生的事情,只说不想按摩,要回去。安然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坚决不答应。她说:“钱都花了,谁退给你呀?回去吧!按摩完了,我送你回去。”前台服务员听安然这么说,也跟着附和说:“在我们这洗浴,是从不退票的。”安然看他还不想上去,以为他嫌那个按摩小姐长得不漂亮呢,让前台服务员再给他换个漂亮点的按摩小姐。辛阳知道安然误解了自己,可又没法跟安然再作什么解释,好像自己多么正人君子似的,只好又重新返回按摩室。
在这方面,辛阳一直信奉着这样的信条:有情人也不能找小姐。情人必定还有个“情”字,跟小姐那纯粹是花钱买笑!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那个按摩小姐规矩多了,老老实实给辛阳按摩胳膊、腿和脊背。她一边给辛阳按摩,一边和他聊天:“楼下那个女人是你女朋友啊?”
经过刚才那么起事,辛阳不愿意再搭理她,应付着说:“是。”
小姐笑着说:“怪不得你那么坚定呢,是不是今天晚上还有任务要完成啊?”
那个小姐显然把安然当成他的情人了,难怪她这会儿变得规矩了。辛阳并没否认,也真希望能和安然好。按摩小姐见辛阳不搭理她,嘴老实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辛阳:“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辛阳说:“你看呢?”
小姐说:“我看你是个老师。大学老师。”
听小姐这么说,辛阳心想莫非他脑门上刻着职业“教师”两个字了,否则她怎么会猜得这么准?辛阳未置可否,只是问小姐:“你看我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
“当然也是老师了。”那个小姐满自信地回答说。
安然确实像个女教师,不像是个商人。辛阳对商人一直没有太好的印象,觉得他们重利轻友。一次和朋友一起吃饭,辛阳把安然也叫去了。辛阳的朋友也说安然是老师,而且是中学的英语教师。人的气质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当然和后天的文化修养也不无关系。安然的父亲是位退休老教师,自然而然地会熏陶他的女儿。受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安然的身上也具有了一些教师的职业特征。
他和安然是朋友。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朋友呢?是一般的朋友,还是像那个按摩小姐说的那种朋友,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朋友?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有时很微妙,可能一个女人只有觉得和这个男人谈得来,感觉很安全时,才会和他交往,才能和他走得进一些。如果她觉得这个男人可能会对她造成侵害时,她会处处设防,百倍小心,永远都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或是远远地躲开他,安然肯定也是这样。安然之所以对他没有设防,经常约他一起吃饭,主要还是对他的放心,觉得他会像大哥一样关心她,爱护她,而又没有任何企图时,两个人才能走得很近,说话也比较随便。
他很清楚要想和安然永远都是朋友,就一定不要有动她的念头,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她就会永远地离开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可有时他又难免要生出些非分之想,想和她有进一步发展。他太喜欢安然了,只要他闲暇下来,安然的音容笑貌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一直在这种矛盾的旋涡中挣扎。可以说,安然对他肯定也有一定的好感,甚至还有点崇拜他呢。每次把辛阳介绍给她的熟人时,总这么说:“他是作者,写的文章好多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呢。”
那些人附和着说:“一看就是个作者,看他那个大脑门吧,聪明。”
安然把那些人的话学给辛阳听时,辛阳总是不以为然地笑笑。他只不过是个不出名的末流作者,要是他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或各种刊物上,还用别人去刻意介绍吗?只要提起名字,自然会人人都知道了。
安然一直说他是个文人,和她接触过的其他男人不一样。到底他和那些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安然没直说,辛阳心里也不是很清楚。记得一次,他们在一起吃饭。辛阳说到她长得很像内蒙古一位叫斯琴格日勒的女歌手时,安然歪着头看他问:“你这么注意我,是不是总想着我呀?”
话里明显带着点挑逗味儿。辛阳顿时无话可说了。他总是这样,一旦没辙了就只能保持沉默。男人沉默是金!这次事过后,辛阳本以为安然不会再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了,谁知事过不久,她把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是辛阳从延吉出差回来。本来,那次出差要十多天的,可第七天他就匆匆赶回来了。火车临进站前,辛阳给安然打个电话,让她去接自己。他在延吉市给安然买了点当地特有的土特产——明太鱼干。安然开车到哈站接他以后,去一家饭店给他接风。吃饭时,安然看着他问:“这次出差,不是说要十多天才回来吗,怎么提前回来了?”辛阳告诉她,本来是准备出去十多天的,可家里的事太多,一个电话把他催回来了。安然好像很失望地说:“喔,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你想我了呢。”
有过这么两次,辛阳真的把安然装在心里了。他们当时说的好像都是玩笑话,并不十分当真。可是,有哪个女人会和男人开这样的玩笑,拿想不想念对方说着玩呢?尽管他很清楚,男女朋友之间绝不能走得太近,没了距离。如果走得太近,没了回旋余地,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反而会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敏感起来。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辛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所以这次安然提出要和他一起去北京,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