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瞻突然眼前一黑，就晕倒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等他醒来时，已下半小时班了。
　　 马瞻是局办公室主任，局里的大事小情都归他管。可是，这些事都是走走形式、喊喊口号、比划几下、做个样子就完了。比如弄个仪式、搞个宣传、摆个架势就都过去了，并没有一丁点实效体现出来。这样，职工们就对马主任有了看法，说马主任就是个戏子，不论做啥事，都是粉墨登场、刻意表现。还说，马瞻在单位是个废物，就是扔到垃圾堆里都没人捡。而局领导对马瞻却是另一种评价：局长说，当今社会，上级要求高，下级又无力承办，不应付着还要怎么着！马瞻是咱单位最平凡的劳模啊！一位副局长也说，上级下达任务，下级不做就是态度问题，咱可不能犯此低级错误啊！不做这些琐碎事，怎么在政界立足！马瞻在这方面，是功不可没啊！另一位副局长也对局长说，马瞻能看懂社会，说他无用，是不懂社会。马瞻其实有无用之用之大才，可堪大用啊！而马瞻呢，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如何评说，只用了一句话应付：现在的工作都是整印证材料，这又不是我一人做，都是为了单位的形象么！他说这话时，显得矜持而淡定，含蓄地道出了这样做的理由。
　　 基于这种环境，马瞻要做的事就特别多。他吃不香、睡不甜，为此忙得不亦乐乎。他做事时，总是冠冕堂皇的样子，讲起话来铿锵有力，应付得很上心。马瞻说，我每做一项工作，都要整一大堆材料，一年下来，得向上级交待多少事啊！这就叫实效！做工作就是这样实打实才行。可我并不认同马瞻的观点，就反问，你向上级交了那么多印证材料不假，但净是些空手续。这些手续鱼目混珠，真真假假的，有屁用！老百姓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实惠，难道这也能算实效吗?马瞻一听就火了，脸涨得通红，气愤地对我说，工作有无实效?得上级说了算，老百姓能否得实惠？关我屁事！我一听马瞻真生了气，就有点后悔，我两好歹是同事，何必为这些不关自己的责任操心呢？为不把关系闹僵，我刻意做了一个搞笑动作，并故作戏谑地对马瞻说，马主任，别发火，我和你只是开玩笑，工作应该怎么做，与咱都无关。咱可不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我这样一说，马瞻就消气了。他听了我的解释，就像老师开导学生一样对我说，你的思想太保守，跟不上时代了！现在，工作实效已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了，聪明的人都知道，工作实效是可虚拟的，只要整好印证材料，交待上级就行了。你总拿老百姓来说事，顶个屁用。时代变了，咱也得跟着变！说明确点，这就叫客观决定主观！你连这个都不懂，以后还怎么混！
　　 这天，马瞻接到一个任务——本周内组织一次生产安全宣传。这是他经常做的工作，已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他当即就兴奋起来，并慷慨陈词：安全生产是最重要的工作，没有安全就一事无成。咱们这些当干部的，要好好宣传安全生产的意义啊！待激情过后，马瞻就开始谋划起这项活动来。
　　 当天晚上，因这次活动，马瞻就失眠了。其实马瞻向来就有这个毛病，他的心情总是随着每项工作的到来和完成，由提心吊胆变得洋洋自得。眼看着十一点半了，马瞻就是睡不着。因第二天还要上班，他便努力去睡。可是，效果却很差，即便是睡了一会儿，也是那种没有质量的浅睡。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似乎有了睡意，又似乎是睡着了。可是，刚蒙一会儿，就做起恶梦来。被吓醒后，马瞻恐慌了足足有三分多钟才镇静下来。
　　 晚上睡不好，整个白天都昏昏沉沉的。第二天一上班，马主任就蹲在自己的办公室，苦苦地琢磨这项工作。其实这项任务，他以前就办过多次，这项工作是常规工作，他熟悉得很。可是，为了出风头，他想这次要来个一鸣惊人。然而，这几年，人们都学会了应对之法，都会从头到尾整一套印证材料，如工作历程记事，诸如表格、签到之类，计划和总结，这似乎成了一种应付工作的公式。这使得他出风头有了很大的难度。比如，反映工作特征的照片，是当今最时髦、最形象、最直接的印证资料，他得从政治形势上认真分析，找到最佳切入点的工作镜头。再比如，在工作措施上要想出头，就必须挖空心思地编总结。这天，他通过逻辑分析，想到搞一些奇葩的印证材料，就思谋着如何去布局。并考虑哪类人员适合参加?盘算活动场所如何布置?用什么办法召集人员?购置什么纪念品及购置数量等等。他还得考虑宣传资料内容和印制份数等琐碎事。他想得很头疼，更担心这些材料如何领先。他想着想着，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经过一番撕心裂肺的思考，马瞻总算是想到了一套完美的操作方案。只是，他还感觉不如意——活动的规模还不够大，场面还不够气派。而他还是按理想情况去设计，如考虑不利因素和一些不确定因素，恐怕他这个谋划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为了保险起见，他就考虑扩大一下规模，于是就想到了联办这个措施。要是联合几个单位共同办，不仅扩大了规模，还节约了开支。他觉得很多单位都为完成此任务发愁，若联合他们共同办理，肯定都乐意。于是，他就与这些单位进行电话沟通，领导们果真都爽快，一致同意了联办活动。而马瞻也实现了自己的预期——服务对象的召集由社区工作机构承揽，场所设置、标语悬挂、宣传资料印刷、参与人员纪念品的发放由其余四个单位分担。马主任的单位只承揽了纪念品的发放工作。
　　 随后，马主任就忙起本单位所承揽的任务来。他花钱购了一百个一次性提袋，就算是完成了物资购买任务。然后就用微信群通知相关人员，于次日上午九时到A居民小区集中，参加这次生产安全服务活动。为了方便找到活动场所，他还在群里发了A居民小区的位置信息。可是，马主任心里依旧很不踏实，他知道单位职工没那么听话，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马主任担心人员来不齐，就提前二十分钟到A居民小区等人。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段时间上报工作材料，最缺照片了！这次一定照足照好，把这个亏空补上。可这参会的人员，还差得很多，真愁人！
　　 这时，社区工作机构已将活动场所布置停当，在小区相对宽阔地段设置了会场，在主席台位置，摆放了一行长条桌，桌上放了几摞宣传资料，还放了个麦克风。在长条桌的后面，放了五六把椅子，是供参加仪式的领导们座的。在主席台的对面，放了五六行椅子，是供服务对象们座的，居民小区的二十几位居民已就座于此。这个小区居住着几千个居民，小区的空地比较狭窄，活动占据这片场所后，居民们的出入就显得极不方便。社区工作者深怕这二十多位居民离开会场，随时为他们递送着茶水，还大伯大婶地叫着，亲热地安慰他们，时间快到了，大家再忍耐忍耐，人一到齐，咱就开始。这些参加活动的居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残疾人，他们的反应都很迟钝，却都无事可干，闲在家里。于是，社区干部就把他们都叫了来。这些居民平时都爱撑场子，既解闷又能得点蝇头小利。由于利益的一致性，他们聊得十分投机：
　　 王老头说，昨天，我参加了一次促销，才一个小时，就给了我二十颗鸡蛋，多划算啊！
　　 李老太接话说，才二十颗鸡蛋就激动成这样！我前天参加了一次开业庆贺，一共拍了七次手，就给了我一个价值50元的纪念品。
　　 张拐子听得兴奋了，结结巴巴地抢过话来，拍七次手,就给50元?拍一次手，就能挣七元啊！真幸运！
　　 王老头听了张拐子的话，也兴奋起来。咱这次是公家组织的，肯定比参加私人的要划算，耐心等等吧，好戏在后头呢！
　　 当时间指向九时二十分的时候，马主任清点了本单位来人的人数，他数来数去，仅有八个人，勉强达到了通知人数的三分之一。不过，他感觉单位来人也就这个数了，领导们都不愿意来，职工们也装聋作哑推托有事。于是，便指挥下属拍照，左一张右一张地拍了几十张，充足地完成了这类重要印证。他这才松了口气，于是，他就准备与各单位领导对接一下，以便举行活动。但他见其他单位都忙着拍照，便耐心等候起来。这时，他看了看活动场所的全景，小区居民在中间坐着，只有一小片，周围都是各单位参加活动的工作人员，比中间的服务对象要多上好几倍，围得黑乎乎一大圈，都变换着姿势侍奉着拍照。不时，有小区居民从狭窄的会场外围拥挤穿过，都显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又过了几分钟，各单位的拍照终于结束。马主任急忙与其他单位领导取得了联系，并立即进行工作碰头，商量起活动仪式的举行来。我和各单位来得人一样，都是本着吃瓜群众的态度参加这次活动的，都不知干啥好，就像傻子一样站在参会小区居民的周围，等候着领导的安排。不过，我却有点不自在的感觉，认为这服务与被服务的比例很搞笑，生怕被爱管闲事的人调侃，让我这个工作人员更加脸红。
　　 当时间指向九时三十分时，活动终于开始了。各单位领导纷纷上台就座，并宣布活动正式开始。领导们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稿子依次念，其实都是在同小异，都是一些大话、官话，比如开展活动的意义、上级的要求、目的等等。台下的群众都厌恶地等待着，有的还举起手表示意时间已不早了。三分钟过后，领导们就宣布发放宣传资料。会场周围各单位的来人，不知道如何去发放，都等着领导来安排。经过一番混乱的指挥后，有的拿到了一个装资料的提袋，有的则没有拿到，因为工作人员是服务对象人数的好几倍。随着领导一声令下，各单位拿到提袋的工作人员就闻令而动，仅用了十秒钟的时间，就将提袋全部发到了参加活动的居民手中，随即就宣布了活动的结束。期间，各单位都安排工作人员抢拍了发资料镜头，并纷纷离去。
　　 我正准备离开活动现场，见马主任还没有走，正一本正经地采访王老头：
　　 马主任问，王大伯，您参加这次活动有什么体会？
　　 能有什么体会，就拿了一个提袋。王老头不知说什么好，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马主任又问，您是不是感觉了解了不少安全常识呢？请问，安全生产的五项要求是什么？
　　 王老头更显得为难了，开会时，他根本就没听，所以什么也不知道。这时局办公室一位干事急忙打开文件提示王老头。王老头顺着干事的提示，结结巴巴地念出了五项要求。另一位干事及时拍下了这段录像。其实这两位干事都是马瞻安排的。
　　 王老头念完后，马主任虔诚地向王老头表示了感谢，又给王老头发了一个提袋。
　　 采访结束后，马主任叫住了我，就像打了胜仗一样，兴奋地对我说，你看，咱这活动有效果吧！安全生产真是深入人心、家喻户晓啊！
　　 就这样，各单位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并向上级报送了相关材料和工作信息，做了书面汇报。
　　 一周后，马瞻激动地对我说，这次活动，咱单位受到上级表扬，局长很欣赏自己。就因为这次活动，材料收集得最全，还留下了其他单位没有想到的活动效果采访视频。
　　 又过了几天，小区居民们将提袋都陆续卖给了废品收购站。王老头正好遇到那个李老太。似气愤地说，这公家活动真吝啬，给了我两个提袋，才卖了三角钱。他说此话时，似有些垂头丧气。
　　 一个月后，马瞻就被提拔为单位副局长了。一位和马瞻长得有点相似的人接任了其局办公室主任，我们都喊他牛主任，他的工作手法也和马瞻特别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