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夕阳红(小说)
一
“这锅怎么漏水了呀!”
看到锅底滴下来的水把炉膛里的火熄灭了一大半,刚才还在唱着花鼓戏的刘瑶突然变得很忧郁了,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锅里上好的排骨汤快要好了的时候,她发现锅已经漏水,这个漏水点的位置很难确定,但是这水千真万确是从锅底中心位置滴下来的。
刘瑶年轻时就喜欢唱戏,但是命运没有特别地眷顾她,她一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爱好,算是自娱自乐,动不动来几句。她喜欢《打铜锣》《补锅》《刘海砍樵》等戏。她还特别喜欢《打铜锣》中的凝十娘,经常把自己同凝十娘相比。
“现在没有补锅的啦,必须得换一个锅,谁能帮我去买一口锅呢?”每次遇到这种需要体力的事情,刘瑶多少还是有些犯难,自己只是女流之辈,这种事肯定是不能自己干的。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拿不定主意:雇人干嘛,明显是划不来;找人帮忙吧,一般人是不会帮这样的忙的。
刘瑶首先想到的是她老公胡过。刘瑶已经七十六岁了,胡过七十八岁。可他们这对老夫老妻目前的关系并不好,夫妻也就剩下一个名份了。
年轻时,刘瑶和胡过两人一起打拼,感觉还好。那个时候,也有斗嘴、吵架的时候,但是床尾吵架床头合,用不了几天,夫妻两就会和好。现在好像就不一样了,两人一旦吵起来,很长时间都好不了。怎么年龄大了,双方的毛病似乎也都越来越多,相互都看不惯对方。
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分开过。
说分开吧,其实两人都还是在同一屋檐下,一个占据着老的厨房,和一间正房;而另外一个只能是把以前的一间杂屋当厨房,占堂屋的一半当卧室。其它都是公共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一种默契,没有协商,更没有争辩,就像是河流穿过村子,把村子分成了两半一样自然。
两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她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一摊子事,整天忙里忙外的,一年也难得回来几回。老两口的日子基本上只能靠他们自己打理,小孩基本指望不上。
眼下刘瑶不想因为这么点事去求他老公。如果去求他,他能爽快地答应,那还好;要是他不答应,不但事情办不成,还很没有面子,把自己陷入一个被动的局面。
刘瑶又想到了董世。董世是同村的邻居,八十二岁了,身体硬朗,偏瘦,偶尔还打点零工,喜欢帮忙。在大冬天,人们经常看到董世穿着几件单衣,瑟瑟发抖,但就是冻不坏。大家都认为董世的存在是个奇迹。
董世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到处跑,或许说他喜欢散步。因为八十多了,没有多少正儿八经的事可做了,他一有时间就到处跑,从来不会一个闲在家里。从这个村跑到那个村,再从那个村跑到这个村。他也不像其他老人那样,没事就打牌。董世从来就不打牌,估计连麻将牌他都认不全。但是只要附近几个村子谁家有点什么事,他通常都会在场。
董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掺和别人家的事。谁家要盖房,谁家要卖树,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他都喜欢去出谋划策。有人讨厌他,认为他就是一个“搅屎棍”,也有人则喜欢他这种人。
二
“世老倌子,你过来帮我看一下锅。”
“你的锅怎么了?”
“锅子好像有点漏。”
刘瑶站在自己的地坪就看到像往常一样在门前大路上闲逛的董老头子。隔着三十多米,她就喊开了。
董世对于这种事还特别乐意去帮。特别是,叫他的还是个堂客们。一进屋,他就钻进了厨房。像个专业的鉴定师,董世用食指的指甲轻轻的敲了一下锅,同时把身子弯下去,耳朵几乎贴到了锅的铁皮上,听了一会,就很自信地说:“锅确实有裂缝了。”他的那份自信似乎是不容任何反驳的。
“怎么办呢?我现在就靠这口锅炒菜了。”
“现在又没有人补锅了,要是有补锅的补一下好了,现在哪有呀,好多手艺活没有人干了。你就干脆重新买一口吧。”
“重新买,我也背不动呀,谁能帮我这个忙呢?”说这话的时候,刘瑶就仔细地观察董世脸上的表情。她想通过观察来决定自己下一步怎么说。
“你到镇上去帮我买口锅吧。”刘瑶最后还是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董世咧着嘴傻笑了几声,露出口腔里仅剩的几颗门牙。似乎并没答应,也没有拒绝。
三
第二天,董世就背着一口崭新的锅进了刘瑶家的门。
董世费力地把锅从背上卸下来,刘瑶赶紧上去接应了一下。毕竟是八十二岁的人了,这锅少说也有五十斤,从镇走回来有六里的路程,董世还是感觉有些吃力。把锅稳稳地靠着墙根放下后,董世一直在喘着粗气。刘瑶赶紧给他沏一杯茶,算是给他的奖励。
董世一缓过劲来就开始诉说着一路背锅的艰辛。刘瑶则笑嘻嘻地听着他的诉说,不时地说上几句称赞的话。
“这锅是多少钱买的?”刘瑶等到了有一个插话的机会,赶紧问点正事。
“八十五块!”
“怎么要这么贵呢?我这个旧的才三十块钱买的。”
“那……那是什么年代了,那个时候的二十块顶现在的二……二百块。”得知刘瑶嫌锅买贵了,董世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说起话来也有点口吃了。
“现在用这种锅的人少了,这种锅卖得也少,物以稀为贵,八十块钱不算贵。人家要一百块,我好不容易才还到八十五。”董世进一步解释。
刘瑶可不这么想,她原本想着省点钱,没有想到却是吃了大亏,这大大地超过了她的心里预期,她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么贵的锅。“我不要这个锅了,你背回去吧!”刘瑶像个生气了的小姑娘一样,很任性地说道。眼睛都没有看董世一眼就走开了。
四
太阳离西边山头也就一竹杆的距离了,这时候的太阳显得异常红艳,周边漂浮的几朵云也像是着了火。
董世弯着腰,背着那口锅,艰难地走在路上。
董世觉得自己好冤,买锅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背得很累了。当时就想把它扔掉了,好不容易背到目的地,这个老娘们却不要了,她也不想想这么背来背去有多么辛苦。
董世对于这么一个喜怒无常,变化多端的老娘们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她就剩下后悔了,后悔当时就不应该揽这种事。
真是冤家路窄,正在董世感觉窝火的时候,却碰到了胡过。胡过看到董世背着口锅往镇上走,就笑着问道:
“世老倌,你背口锅,像个乌龟一样,到哪里去?”
“刘瑶真是个妖,我帮她买口锅,她嫌贵了,又要我背回去。”董世满肚子的委屈,不知道往哪里倒,也就趁这个机会发泄出来。
等到胡过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却暗暗高兴。他打心里不喜欢眼前这个董老头子。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还自己找这种罪受,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看到了董世的狼狈样子,胡过也不失时机地调侃一下:
“哎呀,世老倌怎么背口’黑’锅。嘿…”
说完后,他毫不掩饰的嘿嘿笑起来。气得董世咬牙切齿。
五
董世把锅退回去后,又回到刘瑶家来诉苦。刘瑶则像是哄三岁小孩一样地哄着他,董世虽然很委屈,但是看到刘瑶对自己的态度温柔了很多,也就觉得舒坦了,认为自己来回背锅也就值了。但是依然耿耿于怀的是当时胡过的嘲笑。
“我在路上碰到胡过了,那家伙在看我笑话。”董世不失时机地拱火。
“我一直在想,我的锅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漏了。”刘瑶说完这句话,眼睛就死死地盯着董世,像是一定要从董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我这锅用了还不到十年,怎么说漏就漏了。”
“对呀,这肯定有人搞鬼。”董世赶紧接上去说。
“一定是他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董世说到这里,嘴边露出狡黠的笑意。
“我猜也是他。一定是他打破了我的锅。”
六
这一天,胡过喂完鱼草,回到家里,顺手将椅子上半干的衣服晾到旁边的柴垛上,算是腾出个地方,以便自己躺下。没有女人管束的日子,胡过觉得很随意,生活上没有什么讲究,怎么爽快,就怎么过。
他刚刚躺下,想好好休息一下,就看到进来两个人。望着眼前这两个人,胡过就有一股怒火升起。他恨她老婆的尖酸刻薄、无情无义和贪图小便宜,他更看不惯董世在女人面前献媚讨好。但是眼下他并没有好的方法,最多也就是骂她们几句。
“胡过,你怎么把我的锅打坏了。”
刘瑶一进门,就劈头盖脸,不容置疑地责问。胡过完全被她的问题搞懵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进过你的厨房。”胡过声嘶力竭地嚎道。
刘瑶听他这么说,其实也就知道自己理亏了,但是战争已经开始,就不能退缩,她得坚持,要不就是溃败。
“你把人家的锅打坏了,人家怎么做饭呀……”
董世又嘿嘿的咧着大嘴狡黠地笑着,不失时机地拱火。要是还年轻十岁,胡过就会动手打他了,毕竟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胡过还是很克制的,他也掌握着一个原则:斗嘴,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动手。
对于董世这样的人,胡过也改变了策略,他学着董世的嘿嘿傻笑:
“黑锅背着舒服吧?”
胡过还假装很关心地样子,摸了摸董世的脊背。董世被攻到了软肋,浑身不自在,有点不知所措。双方就这点事在不停地纠缠,你一句他一句地,一直吵到太阳偏西。夕阳洒在柴垛上,洒在这三位老人的身上,依然是光芒万丈。
胡过想早点把这两个人赶走,但是,刘瑶和董世就是赖着不走。胡过心里一直在寻思把这两个人赶走的办法,一直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你们再不走,我就给派出所打电话,叫他们来抓你们。”胡过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派出所,他前几天听到过一个关于派出所的事情,知道派出所的人还是很厉害的,一般的人还是很害怕派出所的人。
刘瑶听到胡过要报警了,知道他老公要动真的了,心里还是有几分害怕,赶紧给董世丢了个眼神,自己就走了。随后,董世也尾随着走了。
看到这两个被自己唬住了,胡过也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