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爱】那年交公粮(散文)
骄阳似火的大地上,一片亮眼的黄色,那是即将成熟的麦田。在宽阔的天地间,一个老汉汗流浃背,沧桑的脸上挂满了汗珠,眼里含着泪花,跪在麦浪滚滚的田边。他双手高举着,再趴下磕头,嘴里不断念念有词:“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啊!多少年多少代了,皇粮国税,哪有不交的?现在终于不让俺交公粮,这是老百姓的福气啊!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
磕头的是王悦千,村里的孤寡老人。人们都被老人的情绪所感动,心里在激动的同时,也在感叹着,终于不用交公粮了,这可是中国几千年以来的大事,农民们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想想以前的艰苦岁月,再看看现在的幸福生活,人们心潮涌动,百感交集。
在八十年代以前,还没有脱产到户,那时候还是集体交公粮,父亲和村里十多个人都是赶车的把式,每次都是他们去公社交公粮。每到过完麦收,生产队在入仓之前,队长就招呼社员们把头场压出的好麦子,装满麻袋,套上牛车,马车,向着公社的方向前进。在路上,不断有其它村的交粮车队加入,浩浩荡荡的车队排成了长龙,绵延十多里。在公社粮所,人们都兴高采烈,互相招呼着,肩扛背驮,粮所的仓库满了,又在空旷的场院里堆起一座座粮山。
分产到户后,农民们要自己去交公粮。万家访地处退海地上,遍布盐碱滩,好地不多,所以粮食产量不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每年打的小麦,除去交公粮的,所剩就不多了,基本都是吃粗粮为主。玉米饼子窝窝头,高粱米饭萝卜咸菜。听说城里人喜欢吃粗粮,也喜欢吃野菜。可我却对这些就非常头疼,因为从小就吃腻了,甚至看到都难受。
八十年代,还没有机械化,全是人挑牛拉。麦熟一晌,麦子熟了,要赶紧抢收抢种,耽误不得。天还未亮,父亲就叫起哥哥和我,要趁早去割麦子。我还没有睡醒,走路都迷迷糊糊。虽然到了夏天,可早晨的气温还是有点凉,我裹紧了衣服,跟着父亲和哥哥,磕磕绊绊地向地里走去。
东方露出鱼肚白,我才发现地里早就有人在割麦子,人勤地不懒,勤劳能干的庄稼人,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起早贪黑,才能收获一年的温饱。麦子上还挂着露水,打湿了人们的衣裤,没有人在乎这些,他们只顾着奋力收割,加紧抢收,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把所有的麦子都入仓,不然一年的收成就泡汤。
割麦子是非常辛苦的,腰酸腿疼不说,手上也磨了很多血泡。可这样也会被父亲骂,说我割的麦茬不整齐了,麦捆子没有捆结实了等。割到太阳三杆子高的时候,母亲送来饭食,平时很少吃的白面馒头,还有小米粥和咸鸭蛋。我吃着非常香,忘记了劳累的酸痛。在我们吃饭的时间,母亲弯腰在收割后的麦茬地里捡麦穗,粮食金贵,要做到颗粒归仓。
这块地下午终于割完,父亲就套上牛车,把麦子拉到场院上。哥哥抬起铡刀,我拿麦捆,把麦头铡下来。母亲用木杈挑起麦头,均匀地摊开。等我们全部弄完,天色已经漆黑。我浑身乏力,踉踉跄跄地跟着父亲和哥哥回家吃饭。好歹吃饱,然后倒头就睡,一天的劳作,把我累坏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又是被早早叫起来,去地里割麦。我浑身酸痛,真的不想起来,可是没有办法,只能不情愿地去地里。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炙烤着大地,麦子有的已经被晒焦,不好打结,父亲就让我们回到家里吃饭。吃过午饭,父亲套上牛,拉上石磙,开始压麦子。母亲不停地翻腾着压扁的麦秸,中午的太阳非常毒辣,晒的脸生疼,我和哥哥就躲在枣树底下凉快。可父母却不能躲避阳光的炙烤,他们要趁着中午的干热,麦子晒得焦爽,才能把麦子压出来。等压好了麦子,已经下午三四点钟,我们起场堆麦子。然后再扬场打麦,晚上场上就有了一堆今年的新麦子,粒粒饱满,颗颗金黄,这是庄稼人最喜欢的颜色。
这样繁重劳累的麦秋,要过半个多月,才能收完再种上玉米。这时候,就该去给公社送公粮了。我们家今年总共收了二十七袋子麦子,父亲算了算,我们家今年要交七袋子公粮,便把麦子装上车。我们一家看着车上的麦子,真是有些心疼,忙忙活活一年,才收了二十多袋子,一下上交七袋子,真是不舍,可没有办法。
父亲这次让我和他一起去,为的是父亲往粮所里背粮食的时候,我可以看着牛和车。快到村口的时候,王悦千招呼下了父亲,他递给父亲一根香烟,想要一起去交公粮。王悦千一个人,没有牛也没有车,每年交公粮都是借活别人帮忙。父亲欣然答应,并帮助他把那一口袋麦子架上牛车。在车上,王悦千搂着我,和父亲拉起今年的收成:“今年不孬!风调雨顺,也没有缺雨水,俺一下收了四袋子半麦子,这可是大丰收啊!”
“不孬不孬,你今年省着点,就不用再借着吃了!”父亲赶着牛车,扭头和王悦千说。
“还得借啊,去年该老沈家的一袋子还上,还剩下三袋子半,再交上这袋子公粮,两袋子半麦子,还得借。”王悦千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揉揉眼角笑笑。
“没有办法,咱们村就是这样,人穷地懒,碱场地再怎么种也多打不了。还是种玉米好,旱点薄点都能长,不像麦子这样娇贵。每年有粗粮将就,也是一样。”父亲望着远方悠悠地说。
到了公社粮所,那里已经是人满车多,交公粮的都排起了长队。人家认识粮所熟人的,可以加号,直接把车赶到粮所大院里,过称卸车。可父亲和王悦千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有认识的也不会去求人,只能排在后边慢慢等。到了公社粮所大门的时候,不到十点。可等到中午,前边还是有很多车在排队。父亲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买包子去。”
王悦千争着要去,被父亲按在车上,一溜烟的往镇子里走去。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皮薄肉多,香气四溢,那油浸透了外边的纸。虽然现在有很多卖包子的,可再也没有原来的香味儿和口感。吃过包子,王悦千颤抖着手在怀里掏着,最后拿出几张毛票和五分一分的,往父亲的手里塞。父亲又给他塞回荷包里。父亲知道王悦千不容易,一个人温饱都成问题,人又老实木讷,咋会收他的钱。
下午终于挨着了我们,可粮所的人不让父亲把车赶进大院里,说院里已经没有空闲了,就在门口过称,然后把粮食背进去。没有办法,父亲和王悦千搭手,把袋子都架到地榜上。我家多了六十斤,按规定,粮所的会计给了父亲四块八毛钱。王悦千那袋子却不够规定的斤数,粮所的人让他回家再拿。这可把王悦千急坏了,离家二十多里路,走着来回晚上也赶不回来。父亲说,从我这里扣,给他补上。
父亲和王悦千背上粮食往粮食里走去,可粮所的人非常刁难,非让他们把粮食背到粮堆上去,二十多米高,要走一条木板。父亲正当年,背着一袋子粮食走路带风,呼呼就上去了。可王悦千一是年龄大,二是天生胆小,走在木板上两腿打颤,身子像筛糠。只走到一半就滚了下来。粮所的人光着膀子,满脸横肉,他不干了,非要王悦千再背上去。王悦千又急又怕,眼看就要流泪了,父亲走过去,和那个人说,我替他背上去吧,别难为一个老实人。
回来的路上,王悦千非常感慨:“这还是人民做主的天下吗?咋和国民党一样凶?”王悦千小时候给国民党干过苦工,受到过打骂和侮辱。现在看到粮所的那个人,他就想起了过去。
父亲安慰他:“这能和国民党时期一样吗?国民党的时候,咱们能吃得饱穿得暖吗?还是社会主义好,让咱们不愁吃不愁穿,还安居乐业。只是有个别人有些凶,也只是个别,别往心里去。”
父亲最后也没有要王悦千的几毛钱,虽然王悦千给了多次。从这次以后,王悦千每年都要提前和父亲说好,送公粮的时候叫着他一起。王悦千每次都是争着去买包子,他虽然穷,却是不愿欠人家的。
新世纪后,国家取消了农业税,还给你们种田补助。这对世代耕种的农民来说,可是一件破天荒的大喜事,自古以来,农民种地都要交皇粮国税,只有共产党,才会这样照顾老百姓,心里想着老百姓。王悦千这时已经进了养老院,不再种地,在听到取消农业税的消息,还是非常激动,别的不说,光是交公粮的事,就让他记忆深刻,所以才会出现开头的一幕。
时过境迁,现在的生活就像夏天的甘蔗,节节高,节节甜,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里,祖国的变化太大了,农民的日子红红火火。交公粮的词汇,只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父亲带我去交了那次公粮,让我感慨良多,将心比心,也更加感恩现在的好社会。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
我很喜欢看你写的过去农村那些事儿,能勾起回忆,产生共鸣。特别那些真实生动的细节描写,把我一下就带回那个年代。
王悦千老人这个形象很有代表性,我的一个远房大哥就常对人说“还有这样的社会,缴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不要了。”等看你下一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