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地道的华夏子孙，面包也不是东方人的主要食物，但我对面包有着拉扯不断的情结，一些与面包有关的故事，令我至今仍在回味。
　　
　　 一
　　 传说在很久远的古埃及，有一个奴隶每个晚上都要为主人做第二天的烤饼。一天深夜，他由于白天过于劳累，饼还没烤好就睡着了。夜里炉火熄灭了，未熟的面饼开始发酵、膨胀，慢慢变得比之前大了一倍。等他一觉醒来，连忙将炉火引燃，并把已发酵的饼塞回炉中，生怕被主人发现他瞌睡偷懒。结果，这次烤出的饼又松又软，香气四溢，受到主人一家的喜爱。这事流传出去，有人认为是由于面饼中加了蜂蜜，生面饼暴露在空气中被野生酵母菌侵扰，炉里的余温正适合菌类的快速生长、繁殖，于是才有了如此美味的食物。那些人便尝试将酵母菌加入生面饼中，待其发酵膨胀后，再进行烤制。就这样，正如中国豆腐的来历，在一个不经意间，面包来到了这个世界。
　　 对于面包，我有着美好的回忆和割舍不断的情结。
　　 幼时家道贫穷，且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当时农村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超市、副食店，甚至小卖铺。村里只有一家合作社，里面的商品也是少的可怜，副食也仅有一些零散糖果和普通糕点之类，对于面包这种稀罕物是断然不会有的。
　　 记得那年，居住在天津的表叔来探望祖母，带来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其中就有一大袋面包。祖母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分发时，兴奋得我们抓耳挠腮。拿到手中，对着那一块方方正正，颜色诱人的面包，流着哈喇子左端详右端详，却迟迟不舍得送到嘴边。两手托着送到鼻下，反复深嗅着麦香的味道，还不停伸出舌头舔上一舔烤焦的表皮。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用拇指和食指掰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那蓬松又香甜的味道实属让人垂涎。
　　 大姐吃了一口自己的那份，然后盯着我的面包说：“小杉，你那面包什么味道？给我一块尝尝看谁的好吃。”
　　 当时我没过多犹豫便掰给她一小块，原以为她尝了我的，也会让我尝尝她的。结果她把我给她的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嚼着，一边说：“还是你的好吃！比我这块好吃！”
　　 听了这话，我还暗暗窃喜分得了不一样的美食，便也没有了尝她那块面包的欲望。当然，她也没主动让我品尝。
　　 后来跟母亲炫耀此事时，她却道出了真相：“傻小子！一个袋子里的面包还能不一样的味道吗？那是你大姐想多吃点！”
　　 此刻我恍然大悟，急忙忙去找后账，非要让大姐把她的面包掰给我一块尝尝，但是彼时她的面包早已下肚。为此，我还急得大哭大闹了一场，母亲也数落了大姐一顿，直到祖母听闻，又额外给了我一块，风波才告平息。
　　 自那时起，我便对面包有了回忆与期待，畅想着等长大挣钱后，一定要买上很多很多面包，吃个够才作罢。
　　
　　 二
　　 到了我上初中的年纪，面包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村子里也是不常见的，只有在县城的面包店或商超里才是常年售卖。
　　 在八九十年代，新接触的恋人们时兴逛街，选择的地点基本都是县城，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两家像回事的商场，所以在县城的大街、商场里，时不时地就能看到一对对的小情侣。我上初一那年，二姐在媒人的撮合下，和现在的姐夫正在恋爱，他们也经常去县城闲逛。
　　 每次去前，二姐总会问我想吃什么，我都会要面包。因为儿时那种面包的香甜味道，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即使这么多年吃过很多次了，依然挥之不去。
　　 看着二姐他们早晨骑着自行车走了，我都会兴奋于傍晚就能吃上香甜的面包了。当然，每次从县城回来，二姐也都会把最新款的面包带回来。未来的姐夫更是要表现，记得第一次逛城回来，光是面包就给我带回来三四样，那也是我第一次吃到奶油夹心的面包，一下子让我对面包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记得有次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们从县城回来买了很多东西，但我翻来找去都没有见到心仪的面包，顿时很不开心。其实好多吃食比面包更值钱、更难见，但我的味蕾就是钟情于面包的味道。
　　 二姐也看出了我不高兴，便解释说：“其实面包给你买了，进村口时碰到二婶带着咱弟弟打针回来，咱弟弟正哭闹着，我便顺手从车筐里拿了一袋东西哄他，结果恰好就是给你带的那袋面包。别生气，下次我去县城给你多带点回来。”
　　 虽然我的心里很不情愿，干嘛给我带的面包给弟弟吃了？但也只能那样了。我还有我的小心眼儿。
　　 我以和弟弟玩为由跑到二婶家串门，正赶上弟弟啃着“我的面包”，当时我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表。二婶见我紧盯着弟弟手中的面包，赶忙递给我一块，并说：“这是你二姐刚给你弟弟的，你哥俩儿一块玩，一起吃。”
　　 玩了一会儿我就回家了，二姐见我手中擎着半个吃剩的面包，便已然明白了一切。记得那次我被她责备了许久，说我太不懂事之类。但我毫不在意，只觉得那次买的面包味道真的挺好。
　　 也就是那次以后，二姐只要进城就会给我带面包回来，而且至少是两袋。
　　
　　 三
　　 我上高一那年的冬天，父亲与人合开的厂子倒闭了。为了营生，父亲在熟人的指点下，从县城批发来瓜子，然后去周边的集市零售。可是过了腊月，年后瓜子销路就没那么好了，正在犯愁之际，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县礼堂后面胡同里开面包坊的老板。于是，便以同样的模式做起了面包生意。
　　 那时候大集上还没有卖面包的，各村小卖铺需要到县城里去趸货。我父亲以批发的价格进货，而且不居暴利，质量上乘，很快在集市上就名声远扬。虽然后来有人见父亲生意好，也不知道从哪里进来一些面包售卖，但总归没有父亲的生意好，因为父亲的面包一是售价合理，二是款式繁多，再有就是老顾客熟络偏爱。
　　 后来，父亲又找到了卫生纸、散方便面的来路，生意越做越红火，但是毕竟和母亲人手有限，狠心舍去了几项给别人去做了。但是面包生意一直没有中断过，因为父亲说过，是面包给了他从老板走上商贩的信心与展望。
　　 俗话说“靠山吃山”，虽然自己挣钱买面包吃个够的理想还没实现，但是借助父亲的生意，吃面包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平时我没少用父亲的面包喂养馋虫。
　　 记得高考前的那个冬天，每天我都学习到很晚，完成一天的功课后，肚子已然“咕咕”叫。由于父母生意很忙，也很累，半夜十分他们早已入睡。我总是蹑手蹑脚地摸到库房，摸出一块面包来充饥。
　　 而母亲发现此事后，便要每晚给我煮面条吃，父亲还让她加个荷包蛋。可连续两天看着父母为等我哈欠连天时，我便撒了个谎：“妈，你别做面条了，我喜欢吃面包。”
　　 “咋了？你不是挺喜欢吃面条吗？”母亲一脸诧异。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爱吃面包。你们该睡就睡，不用等我，我饿了吃块面包就行。”
　　 拗不过，父母也就同意了。父亲还一直絮叨：“面包有啥好吃，吃碗热乎面多好。记得吃完面包喝杯热水，别窝在肚子里难受。哪天吃腻了，就和你妈说给你做别的吃……”
　　 几个月下来，我吃了父亲不少的面包，好在我也得到了满意的高考分数。父亲夸我有出息，我则说这都是他面包的功劳。父亲爽朗而又满足地笑着，我则幸福得哭湿了双眼。
　　 就这样，父亲的面包生意一直做着，我也一直在蹭吃着父亲的面包。
　　
　　 四
　　 大一寒假回家，我帮着父母去集市上照看生意。看着寒风中有些瑟缩的父母，我心头升起一阵酸楚。
　　 因为我知道，就靠着这不起眼的生意，靠着父母的勤劳付出，靠着他们每天微薄的收入，靠着不知道被父亲售卖过多少的面包，才供我上了大学，并供我上着大学。
　　 我也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里，父亲拿着他老旧的算盘，一笔一笔算着他的账目，又多少个日日夜夜里，盘算着该进什么时令货了，哪些行情该走低的物品该少囤了。
　　 我更知道，面包生意不仅给父亲带来了希望与满足，也给他带来了黝黑的皮肤与满脸的皱纹，同时带走了他黑黑的头发。
　　 听母亲说，年底前生意红火，集市经营时间也长，很多时候都是过了午饭点才收摊儿。可即使再晚，父亲也不舍得打开一袋面包，吃一块充充饥。母亲让他吃点面包垫垫肚子时，他却说“不饿”。然而等到收摊回家后，他不让母亲帮他卸车，只催她快去做饭。
　　 就这样，父亲用他的面包，供我上完了大学。
　　 当我参加工作后，父亲也已近六十的年纪。我劝他不要再那么拼命，他却说等我娶妻生子后，他再停工养老。
　　 可是几年后我成家了，他却依然舍不得放手他的面包，只说：“身体没问题，干点活儿有念想。再干五年，你让干也干不动了。”
　　 执拗的父亲就这样又干了三年多，突发的病情打乱了他“再干五年”的计划。虽然病情很快好转，但身体不再像以前健朗了。这次他不再坚持，决定处理他库存的面包，退休养老。
　　 接手他生意的是同族大哥，议定将父亲库存货品原价转让，连同上货的门路一并告知，他还特意给原先供货的老板们挨个打电话说明情况。
　　 那天，大哥来家里拉他那些面包时，我看出父亲浑浊的眼中充满了不舍与不甘，仿佛被拉走的不仅仅是面包，更像是他的孩子一样。而过了许多天，家里依然飘散着面包的浓郁香味，或许面包也舍不得离开父亲。
　　 三年前父亲因病离世，令我悲痛不已。每次上坟祭奠时，我都特意带上一些面包作为祭品。我知道，他也喜欢吃面包，只是当初不舍得吃，因为在他眼中，面包就是一家人的希望。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步入了中年，也已到了父亲当初卖面包的年纪，可是父亲却已深睡地下，祈祷他在天有灵，能够品尝到儿子给他献祭面包的味道。
　　 虽然随着时代科技的进步，面包工艺也是日益精进，但对于那些新品我却再找不回以前的感觉。而对于记忆里曾经的那些老面包，依然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依然眷恋它松软烘焙的味道，依然难以忘却那令我感动过的香纯。
　　
　　 2023.5.1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