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育
　　
　　 狗鱼的春天一年之中，黑龙江要涨几场水。先是刚开江的桃花水，等到岸边草青了，柳绿了，开始涨草芽子水了。
　　 来势汹汹的江水顺着河道灌进附近湖泊里，一些长在低洼地的茂密青草全被江水淹没了——可够那些水鸟再忙碌上一阵子了，它们得抓紧时间赶紧搬家——它们刚修筑好的鸟巢即将被这场涨起来的江水淹没了。但对狗鱼来说，那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准备在被青草淹没的浅水中生儿育女了。可这会儿，狗鱼究竟在哪儿，怎么没发现它们的身影呢？别忙，你朝湖水下仔细看。透过浅浅湖水，那片水草旁隐约有根近一米长、碗口粗的黑木棒子，一动不动地半沉半浮在湖水里。原来是根黑木棒子呀！这有什么惊奇的呢？水下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物质，那里不仅有石头、水草和树杈，当然也包括那根黑木棒子。突然，那根“黑木棒子”动了起来，在那里快速游过，带起一道水线，身后还跟随着几条追随者，原来那些家伙躲在这儿呢！不用说，那些家伙就是狗鱼了。可它们躲在那里想干什么呢？呵呵，你可能忘记了吧？刚才已经介绍过了，黑龙江已经涨草芽子水了，狗鱼的繁殖期也来到了。此刻，几条狗鱼正游在水里的青草上，好像伴侣漫步在公园的绿茵茵草坪上一样。而早春和煦的阳光透过清澈的湖水，映在那些情人的身上，犹如几只水鸟在清澈湖水里自由自在地翱翔。湖面上空确实有一群水鸟在飞翔，它们随着上涨的河水游进湖泊的鱼群——此刻，正是筑巢季节，集聚在那里的水鸟每天需要大量蛋白质，吃掉大量鱼虾。它们不仅要在这里生存，在这里安营扎寨，并养育它们的后代。那些食物——也就是那些小鱼，不仅是水鸟的食物，也是狗鱼的食物。
　　 接下来几个星期，当水鸟在晨光里起飞时，那些狗鱼也有了同伴——空中有水鸟在翱翔，远处还有一些小鱼惊慌地冲出水面，溅起了一朵朵浪花，那是水里的捕猎者也来到了狩猎场，难怪那些小鱼会如此惊慌失措。任何动物，当然也保护那些狗鱼在内。任何动物都会犯错误，都可以犯错误，但绝不能犯下一件致命错误，哪怕只有一次，要是跑慢了，它的小命可能就没了！由于季节不同，生活在黑龙江里的鱼繁殖期也各有所不同，即使同是江海间洄游鱼，它们的繁殖期也不一样。像七星鳗鱼在春天赶到黑龙江，而大马哈鱼则要等到黑龙江刮起瑟瑟秋风时，才从鄂霍次克海启程，一路游进黑龙江。大马哈鱼不顾千里迢迢，一路游向它们当年出生地去产卵。当然，春天在这里产卵的不只有七星鳗，还有哲罗鱼。而雅巴沙、江鳕和细鳞等冷水鱼也是在秋天繁殖，而狗鱼则在春天的湖泊或江河里繁殖。你看，平静湖面突然涌起了一串波浪，那是一条大腹便便的雌狗鱼在湖水里游动。那条家伙可不像那些雄狗鱼，它不仅个头大，而且更加冷酷、凶残，假如不是繁殖期，雄狗鱼绝不敢贸然靠近那条雌狗鱼的身边。即使在路上偶尔遇到，也会立刻逃窜，生怕一时躲避不及，被雌狗鱼一口逮住。假如那样，结果将会很惨。即使不被雌狗鱼一口吞下，也得被这条凶残的母鱼咬得丢盔卸甲，遍体鳞伤。面对可能出现的危险，雄狗鱼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该游过去，还是赶紧离开这里？那几条雄狗鱼本不想惹上麻烦，但已经到了谈情说爱的春天，它们也想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因此才不顾危险，向那条身体比它们粗壮多的雌狗鱼慢慢游去。
　　 春天已经来到了北纬48度的黑龙江畔，凶相毕露的雌狗鱼也变得腼腆温顺起来了。此刻，它正静静地趴在水草旁，在那里等候雄狗鱼的出现。受到雌狗鱼的勾引，在附近逗留的几条雄狗鱼不再犹豫了，仗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发现几条雄狗鱼同时游过来，那条雌狗鱼风情万种地迎了过去。鱼也像所有动物一样，它们的对手不仅来自外界，也会发生在同类之间，尤其在追求爱情的时候，雄性之间为了争夺配偶，也像那些好狠斗勇的勇士一样，战斗随时都可能爆发。在雄狗鱼之间，这种事情当然也不例外，也像生物圈所有雄性动物一样，也有争风吃醋的时候，也存在残酷的竞争，一场雄性之间的较量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对狗鱼来说，它们可能没有真正的爱情，背后更没有什么秘密，所有一切都摆放在那里，究竟是一斤，还是八两，一眼看得清清楚楚，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爱是永远藏不住的，即使把嘴巴闭上，眼睛也会流露出来——在它们的一生之中，总得做一次飞蛾，为爱而去扑火。那条雌狗鱼发现自己身边拥有众多追求者，并且为它即将爆发一场厮打，突然冲破众多异性的包围，飞快地朝前游去。几条正在厮斗的雄鱼发现“美人”害羞地离开了，哪里能白白错过这段美满的姻缘呢，也顾不上争风吃醋了，随后追赶上去，以紧紧尾随“美人”的身边，一场战斗就这样结束了。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有时间介绍一下狗鱼了。
　　 狗鱼生活在北半球寒带到温带，身体呈圆筒状，稍侧扁，尾鳍较短。其背鳍位置也比较靠后，几乎接近尾鳍。它的胸鳍和腹鳍也比较小，身体两侧线不明显。看到此处，一定有人说：介绍狗鱼两侧线有什么用呀？没人会注意到的。真的那样想，则大错而特错了。所有鱼的身体两侧各有一条长有纵沟纹鳞，而且很重要，简直就是鱼的雷达，可以感觉到其他鱼或动物的活动，即使在漆黑水里，也能为它们及时出击或躲避而创造有利条件。狗鱼鱼鳞细小，背部和体侧呈灰绿或绿褐色，散布许多不规则黑斑，背鳍、臀鳍和尾鳍也有许多小黑斑，其余部分为白色或灰白色，从上面看下去，简直像一根黑木棒子，难怪东北人把它们叫“狗鱼棒子”呢！狗鱼不仅身体难看，看不到一丝曲线，那张鱼嘴更是难看：宽扁而长，简直像鸭子嘴一样，因此也有人管狗鱼叫“鸭鱼”。长相那么难看，还能把它叫什么“美人”呢？呵呵，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在这一点上，那些雄狗鱼则也有恻隐之心，一但击败了对手，不会穷追猛打，一心把对手置于死地而后快。不仅如此，当雄狗鱼疯狂追求雌狗鱼时，异性之间也有没有感觉的时候。雌狗鱼发现自己身边有一条不顺眼的异性追随在自己身边，毫不客气地冲过去，把看不上眼的雄狗鱼从自己身边赶走。被留在雌鱼身边的雄狗鱼自然受宠若惊，异常兴奋，得意地游近雌狗鱼，追随在它的身边。几条雄狗鱼紧挨在雌狗鱼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一定以为它们之间有多么亲密无间呢！假如真的那样认为，则大错而特错了。几条雄狗鱼之所以紧紧追随在雌狗鱼的身边，是为了更加提高警惕，以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及时采取措施，否则这场求爱之舞，很可能会成为雄狗鱼最后一曲舞蹈。雄狗鱼当然更了解雌狗鱼的脾气秉性。那个脾气怪异的异性同伴，说不上什么时候会突然翻脸，怒气冲冲地张开长满了牙齿的大嘴，突然扑了上来，一口将其咬住。只有贴近那条雌狗鱼的身边，才能明察秋毫，一旦发现情况不妙，好赶紧躲避危险，以免成为那条雌狗鱼的最后晚餐。幸运的是，狗鱼进入了繁殖季节，雌狗鱼的捕猎本能在很大程度受到了抑制，那条雌狗鱼不但一改以往的凶相，反而羞答答地靠近雄狗鱼，浪漫的爱情便这样开始了，成双结对地向婚礼现场走去。不，说错了吧！它们可不是成双结对出现在婚礼现场的。当那条雌狗鱼步入洞房时，它的身边还跟随几条追随者呢！雌狗鱼在软软水草上摆动尾鳍，把一粒粒鱼卵产在湖水里，接着水里出现一团团乳白色雾状物——鱼白，覆盖在刚产出的鱼卵上，一颗颗亮晶晶的鱼卵沐浴在鱼白里，交融在一起，于是一个个崭新的生命就这样诞生了。
　　 数不清的狗鱼孩子——受精卵隐没在茂密水草丛里，它们的父母也离开了，游向比较寒冷的山溪——狗鱼的春天也结束了。接下来，那些鱼卵只能听天由命了，它们在春末温暖的阳光抚育下，经过十天左右，那些鱼卵孵化出来，变成了一条条小狗鱼。而雄狗鱼一旦完成了它们最原始、最神圣的生命延续使命后，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了，否则会受到雌狗鱼的袭击。看来“阴盛阳衰”，还有“妻管严”之类的说法，不仅只是人所特有的专利，狗鱼家族同样也不能免俗，那些雄狗鱼也有“惧内”的毛病。狗鱼丈夫的做法似乎丢人，难道它们就不能堂堂正正地作为一个大丈夫吗？确实没办法。别管在个头上，还是在体重上，雄雌狗鱼之间相差太悬殊了，雄狗鱼永远不是雌狗鱼的对手，永远都是一个受气角色。这种现象不仅狗鱼如此，在昆虫世界上更是比比皆是，像螳螂，还有蜘蛛，一旦它们双双步入婚礼的殿堂，也意味着雄性已经站在刑场上了——任何时候，都不要祈祷生活的舒适，要祈祷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强壮——一场婚礼一旦结束，雄性的死期也就到了，雌性立刻将雄性逮住，随后一口将它咬死，在那里慢慢品尝，一口口吞进肚子——在那些等级动物里，那样的杀戮只是一种本能，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产完卵后，成年狗鱼随即离开了，到水温较低的溪流避暑了。没有父母的呵护，刚孵化的小狗鱼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好赖那里还有着它们的兄弟姐妹，为了互相有个照顾，小狗鱼成群结队地集聚在一起，躲藏在它们出生的水草丛里，以捕获水中微生物或浮游动物为食。生活在靠近岸边的温暖浅水里，那些小狗鱼很快长大了，开始捕食水里的小虫小虾，或捕获比它们更小的其它幼鱼。当食物短缺的时候，小狗鱼还会捕获同类充饥——这种残酷习性，不仅只表现在那些小狗鱼的身上，其他掠食性鱼也多有这样的习性——当饵料不足时，为了存活下去，难免会同室操戈，互相残杀，以吞噬同类为食。长到成鱼后，狗鱼开始分散觅食、那时狗鱼不仅捕食其他鱼或蛙类，还捕食在水面觅食的水鸟，或涉水过河的其他小动物为食。狗鱼是一种掠食性鱼，行动迅速而敏捷，不仅活跃在湖泊水草丛，还会在湍急江河里追逐白鲦、胡罗子或黄姑子等小型鱼群。在这一点上，它们和那些生活在陆地上的老虎、狼群等掠食性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跟随在野猪群身后的老虎更加凶猛。到了这年秋天，小狗鱼已经长到筷子长了，跟随从山溪下来的父辈们在漆黑的冰下度过冬天，到了来年春天，也跟随那些狗鱼到山溪里生活。经过这这样一年，狗鱼的一生基本清楚了。
　　 ◆撞箔
　　
　　 晚秋的卧牛河畔停泊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个老渔夫。此刻，那名老渔夫正默默地注视眼前这条缓缓向北流淌的河流：夕阳的余晖把卧牛河面映得一片血红。
　　 每年到了晚秋季节，丰饶一夏的卧牛河水开始日渐消瘦，河面只剩几十米宽了，河两岸露出大片大片的泥沙滩。一春一夏在河汊子和水泡子里觅食的鱼群也随着逐渐下澈的河水也集聚到箔根前。鱼群碰到那横挡在卧牛河上，阻挡住它们返回黑龙江的箔。性情急躁的鲤鱼、胖头不时地从河水里高高跃起，随即重重地砸在水上，发出一阵阵“劈里啪啦”响声，还夹杂沉闷的轰隆声——鱼群开始吵箔了。每年晚秋的清晨或傍晚，鱼群的吵箔声总是此起彼伏，响个不停。送走了一个黄昏，又迎来一个黎明。
　　 只要从河水上游下来一群鱼，就会在箔附近吵闹一阵子，在平静的河面上绽放一朵朵洁白的水花。那些集聚在箔前的鱼群，看见前面被一道箔拦住了返回黑龙江之路。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随后返回卧牛河上游。这年，亮子里挡的鱼似乎比哪一年都多一些，总能看见各种各样不同颜色的鱼群在渐渐浅显下来的河水里游来游去。鱼群的鱼脊背把河面映得一道青黛，一片土黄，一抹深褐或一片银白。老渔夫默默地坐在船上，眯缝起一对眼睛，静静地倾听鱼跃出水面发出来的一阵阵“泼剌”声。鱼群没下来前，老渔夫还不清楚今年渔亮子挡了多少鱼？每天清晨划船溯流而上，查看鱼群究竟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几天前，他才发现第一拨下来的鲤鱼群。那是一群足有上千条鲤子组成的密密麻麻鱼群，从几斤到十几重的鲤鱼，几乎一条挨着一条地顺流而下，而紧紧追随那群鲤鱼后的是一群胖头鱼。听见“吱嘎吱嘎”摇桨声，鱼群立刻惊散了，俶尔从这片水域消失。别看鱼群暂时散开了，只要安静下来，它们会很快再次集聚一起。这些素食鱼和杂食鱼必须积聚一起才能存活下来，否则随时有可能被那些凶猛的鱤鱼、狗鱼、黑鱼等食肉鱼吞噬。老渔夫划着渔船停泊在岸边，在那里静静等待一会儿，果然看见四散的鱼群再次聚拢到了一起，重新组成了一条黑色带子，顺流而下，优雅地向亮子河口游去。
　　 几天以前，不，应该说几十天以前，伫立在亮子河口的几根柞木箔桩的影子，被夕阳映在河面上，蛇一样地在缓缓流水里来回地扭曲着。那些黑色的箔影怎么也离不开那里，更衬托出亮子河边特有的那种宁静。如今箔桩上已经拴好了一张张柳条箔，再看不见箔桩的影子像水蛇一样扭动在河水里。夕阳把一片片柳条箔的影子映在河面上，映出一片暗影。这些年别的地方，挡亮子的渔民几乎都不用柳条箔了，他们从城市的工厂买回一些加工好的铁丝箔，一车车运到河边。等到涨大伏水时，才一块接一块地把箔系在碗口粗的柞木桩上，再把箔下头弯过来，压上一些石头，既省事又方便。还有渔民干脆连箔都不挡了，只在河口布下一种叫“绝户网”的小眼网，在河口连续布下几道网，每一道网都把整条河拦截住，然后再插上几根酒盅粗柳木杆，把渔网上纲支撑起来，即使一些鱼侥幸凌空跃过一道网，可它们能连着越过几道高高支撑起来的渔网吗？老渔夫不但一直没用铁丝箔，更不会用那种“绝户网”，仍旧按照老一代人传下来的办法挡渔亮子。他从河边柳林里割回一些细柳条，然后把那些小拇指头粗细柳条用麻绳系成一帘一帘的箔。等到最后一场大水临下澈之前，把那些系好的柳条箔一帘接一帘地捆绑在柞木箔桩上。用这种柳条箔的最大的好处是：箔里的小鱼可以从柳条之间的缝隙钻出去，回到黑龙江越冬，只把那些大鱼挡在箔里——别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把事做得太绝。那些回到黑龙江越冬的小鱼，等到来年春天还会返回亮子河觅食，产卵；要是把所有鱼全祸害光了，还能有鱼游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