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今天没到店里，去小区附近的“小胖”按摩店舒舒服服地按了一个小时，主要是腰疼腿酸。这清明前后，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几乎都被格式化了，粗略算下来光鞠躬次数也能达到四五百下，步行的路也得有一百多公里。
　　 大华本来打算按完腰回老家给父亲扫墓去，清明节那天太忙没得空回去，让老家的堂兄堂弟们给代扫了。第二天他想着还得再回去一趟，开车还没走出市区就接到了一个国外客户的电话，说是记错了清明时间，想让去代为祭扫父母的墓。客户说出两千块钱，大华把价格又抬高了一些，谈了十来分钟才定下来。客户把父母的姓名、墓碑的位置以及需要代为采购的祭品名单发了过来，末了又通过微信转过来三千块钱。
　　 大华先去超市采购了水果、鲜花、烟酒以及点心，然后去店里带上两位礼仪师驱车来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山脚下，费了老大劲才找到名为“尚永福钱育英”的墓碑。坟墓以及周边杂草丛生，墓碑有些破旧，大华带着同事又开始了格式化的操作，先清除了杂草，擦洗了墓碑，又往坟上添了新土，接着摆祭品、倒酒、敬烟，再三鞠躬。整个过程都通过微信视频实时连线，客户在镜头里说了几句思念的话、朝父母的坟墓磕了三个头，祭扫仪式算是结束了。
　　 清明节前后，大华接了不少单，二三万是能挣到的。平时就经营自己的殡葬用品店，凡是白事用的东西他店里都有。他的店在全市里算是数得着的，从他大手里接过来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
　　 大华开车回到市里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钟。车子行驶到新华路往右拐的时候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不曾想撞倒了一个正在过人行横道的路人。幸亏同事提醒踩了急刹车，要不就要酿成大的车祸了。大华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神经似乎一颤。他忙下车去查看，只见一位六十来岁的大爷挣扎着坐在路中间。大华忙过去蹲下身子询问，大爷，您，您没事吧？
　　 还能喘气！大爷显然有些气愤。
　　 大爷快看看伤着哪里没？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一低头——
　　 腿断了！大爷虎着脸说。
　　 大华心里又“咯噔”一下，心想这回被讹上了。便去查看大爷的腿，当他伸手去掀开大爷右裤腿时候才发现是金属材质的假肢。大华结巴道，大爷，您，这腿，这腿——还能站起来吗？
　　 我的腿早就断了，扶我站起来吧！大爷目光炯炯。
　　 大华和同事把他扶了起来，走到路边，又重新安好假肢。其他地方没有受伤，只是胳膊擦破了点皮，大华说，大爷咱们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就这点皮外伤，甭去了。大爷头上的白发在灯光下显得煜煜生辉。
　　 要不，俺赔您点钱吧，完全是俺的责任！
　　 你这个同志开车要专注，我这要是真腿还不一下子就报废啦！以后要注意，赔不赔的没关系，你走吧！大爷语气坚定。
　　 那，那怎么行呢？
　　 走吧！
　　 大华又说，大爷，咱们加个微信，回头有什么事，您好找俺！
　　 大爷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旧的华为手机，解开锁，打开微信二维码，大华扫了一下，二人便把对方都添加了上。
　　 大华在回家的路上还心想，这个大爷有些特别，没讹人，莫非脑子坏了，或者真是遇到好人了……
　　 倏忽一年清明节又快到了。大华忙得不可开交，他开发了一个云祭扫的APP，做线上线下业务。把原来的“大华殡葬服务中心”升级为“山东大华殡葬服务有限公司”了。清明节的前一天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想早点睡觉，手机却震动不停，大华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很陌生的微信号，便接通了。一个浑厚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是大华经理吗？
　　 大华忙说，是的，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业务？
　　 哦，听说你们这边代客扫墓业务做得不错，我想让你们替我去跑一趟。
　　 什么地方，逝者的具体信息发过来，代买什么祭品，是需要磕头还是鞠躬呢？
　　 在沂东县大茂镇葛子岭村，姓葛，叫葛长军，他的墓在他们村东山下的村公墓里，买两刀火纸，带两瓶“沂河桥”烧酒，带几个煮鸡蛋，弄点水果就行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大华在心里算了一下说，路怪远，得两千块钱，少了干不着！
　　 行！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大华又问，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替我磕三个头吧！就说今年王占河有事去不了，让他在那边好吃好喝，不用惦记战友们！
　　 大华把上述祭扫事项一一记在本子上，又跟王占河说，磕头的话还得再加一百五十块钱，一个头五十块钱！
　　 行，我转给你吧！
　　 大华挂掉微信电话，没过一分钟微信里便收到昵称为“大河”的转过来的两千一百五十块钱。
　　 大华看着微信的头像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想去翻看他的朋友圈，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又有业务来了。清明节前后一直忙个不停，营业额自然比去年翻了一番还多。
　　 两个星期后，大华去市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无意间在内一科的住院部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拄着一个单拐，走起路来有些不自然，大华忙追上去走到前面一看才发现是那个去年被他开车撞倒的大爷。
　　 大华激动地说，大爷，您，您怎么在医院里呢？
　　 王占河仔细打量了一番大华说，哦，你是大华同志，哦，是大华经理吧！
　　 哦，我是啊，去年，开车不小心撞倒了您！对了，您怎么在医院呢？是生病了吗？
　　 王占河淡淡地说，生了点小病，做了个小手术。
　　 大华问，没什么大碍吧？
　　 王占河说，没事。
　　 大华又问，您在哪个病房啊？
　　 十七病室。
　　 大华说，您先回病房，我一会儿过去看您啊！
　　 好。
　　 等大华买来礼品到了病房的时候，同病室的人说他已经办了出院手续走了。
　　 大华越想越觉得他和微信里那个昵称叫“大河”的人是同一个人，他打开手机微信，翻出大河的朋友圈，一直翻到最前面看到一张合影才确定了就是王占河。他忙打去微信电话，打了三次，那边才接，还是那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大华经理啊，你不用看我了，我出院了。
　　 大华忙说，大爷，去年咱们加了微信后就没联系过，当时就觉得声音有些熟悉，都怪俺，清明节去给您战友扫墓还收了那么多钱！这钱得退给您，不能收啊！
　　 甭麻烦了，那是你该收的。不过，就是有点贵啊，哈哈！我要接一个电话，咱们有缘再见吧！
　　 大华把钱转了过去，等过了一天也没被收。大华又打了几次电话，只收到微信的语音留言：大华经理，那些钱你留着吧，明年也许还得你去！
　　 以后每年的清明节都能看到大华去沂东县大茂镇葛子岭村的身影。大华不光去给葛长军扫墓，还去给王占河以及革命公墓里的烈士们扫墓。买祭品的钱都是他自费出的。而他的线上和线下业务也越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