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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文璞】当时只道是寻常(上)(小说)


作者:雪之华 布衣,448.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98发表时间:2023-05-08 20:49:08
摘要:回忆我的母亲


   一
   我那懒惰的女儿,总是好睡贪酣。每天早上,当我一看见天已嘹亮,就去呼唤她们的时候,她们总是极不情愿理会我,极其讨厌我。待我反复呼唤多次之后,她们才肯揉揉眼睛,半睁半闭着眼晴,睡眼惺忪地,懒洋洋地,准备着要去起床。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我现在,我与我女儿之间的情景,多象我十八岁那时,我的母亲与我的情景呀!那时我的母亲也是这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叫着我,非得把我叫醒。你知道那时的我,对我的母亲,有多么地讨厌吗?那时我总是想:“人家为什么就连睡个觉,都不能好好地自主一回呢?人家睡得正沉,睡得正香,你那么大人了,怎么就连个三岁小孩子的懂事程度都不如?为什么非要无端地,来打扰我?来叫醒我?你这一叫醒不要紧,我再想要继续去睡,就睡不着了,就不好睡了。”所以,我心里非常难过,也非常讨厌她。但面对她的反复催促,我却不得不一边带着满身的疲倦,一边极不情愿地去拿衣服穿。
   妈妈看见我这幅样子,则会说:“嗯,你哪来这么多疲倦呀?不就在学校里念个书吗?倒比我们在庄稼田里,整日劳动的人,还疲累似的。”听她这么说,我在心里则会说:“我在学校里读书清晨早早地就打了到校铃,晚上又那么晚才能下了晚自习。清晨,那么早就得起来,要黑糊糊地出了早操,要在灯光下上那么久的早自习,天才会蒙蒙亮。晚上天都黑了,天黑之后,也要在灯光下,上那么长的晚自习,然后才能去睡觉。在老师手里,每天都没有好好地睡觉的时间,好不容易挨了半个月,把两个星期日并在一起过,逢星期天终于能来家里住一两天了,你又不是老师,为什么也要像老师一样刻薄?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地睡上一天?好好地睡上一回?为什么也要像老师们一样,严格管理我?密切追赶我?
   可是到了现在,我才终于懂得了母亲的心。母亲那时对我的心,我虽始终不曾知道,但我现在却知道我对女儿的心。母亲那时对我的心,与我现在对女儿的心,料想应是一样的吧?我总是觉得女儿年轻,因为年轻,总有许多的事,需要她们去做。她们是可以不为了我做事,也可以不为了家人分忧,但她们自己的事,我纵然想代为她承受,代为她操劳,但她们的人生就是她们的人生,我又岂能代替得了?既然我代替不了,既然她们的人生里,必有需要她们亲手去做的事,那就还是让她们不要蹉跎了时间,尤其不要浪费了这么大好的青春,这么光明锃亮的大白天。因为她们从不曾浪费了有限的生命,或许她们就会把她们人生中需要做的那所有的事,都做得圆满一点,都做得善美一点。然后,她们的人生也就自然而然,比那些只知睡懒觉,而不知去奋发图强的人的幸福,要多上那么一点点,一滴滴吧?如果在她们睡过了头的时候,如果在她们尚未预想到有些事必须马上去做的时候,我身为母亲,却不愿费自己一点力气,去把她们及时叫醒,对于她们,是不是就会耽误了她们人生中,本该属于她们的那一点点美好?与那一点点顺遂?
   到我成年以后,我还听说过有一种母亲。那种母亲,她们对女儿从来不管,任女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任女儿爱睡多久就睡多久。我说到此,你千万不要以为她们对自己的女儿,是完全不在乎。相反,她们对女儿的爱,是爱到了极点。她们对女儿不是不管,而是舍不得去管。她们以为,做为一个女孩子,将来有的是苦日子要过,如果说做为女孩子一生中尚能有福可享,也就只能享了眼下这几天的福,而眼下这几天福呢,又完全是凭借着母亲,母亲代她做活,母亲为她撑腰,也就是母亲给她福气。这种母亲,嘴巴里常说:“现在,趁孩子们还年纪轻轻,她如果想玩就多玩一会儿吧,她如果想睡,就多睡一会儿吧,至于家里边有什么要事,天大的事,让母亲来做。等她们终于长大了,要嫁出去了,就算是想多睡一点,也没有时间去多睡了,想玩耍一会,也没有条件,去玩耍一会了。那时节,她们要洗衣,要煮饭,要侍候丈夫,要孝敬公婆,还要当妈,要拉扯儿女,纵然不想承受也得承受,纵然想有个人代劳,也没个人可以代劳。
   她们的想法很符合事实,她们的主观也很有道理。但是我对我的女儿,还是选择了,象我母亲对我一样,那时的心法。我以为,要想让我的女儿幸福,就不仅仅是只让她现在幸福,只让她获得到有我呵护着时的,这一点短暂的幸福。而是多培养她一点,离开母亲,没有母亲庇佑后,也能顶得住时光的技能,让她得到凡是她一生中想要的一切,她都能通过一个人的能力,就自己主宰了的,漫漫长的幸福。那么我虽能让她在该睡觉的时间,好好地睡觉,当然不能任她在不该睡觉的时间,也过分地贪睡了。她想要更长久的幸福,就必须要更稳固的实力,她想要拥有更稳固的实力,就当然不能浪费一寸光阴了。所以我一如母亲呼唤我一样,必须把她唤醒,必须去催赶她。
   至于我对那些比我更热爱孩子的母亲的那些言论,就没有一点动心吗?对我的女儿,就没有一点点,也要娇惯的心思吗?有的,在哪里?在我一看见天蒙蒙亮了,我就会马上起床。在我起床之后,一看见天已十分嘹亮了,我才要准备去呼唤她们。在我准备去叫醒她们的时候,我又会稍稍沉吟,沉吟的时候,是想:若放她们再比这多睡一点,是不是就即将会耽误了她们人生中的,那许多大事?我这略一沉吟不要紧,我这略一沉吟就又会放纵她们半个多小时,直到我觉得,已经再不能拖延为止。
  
   在那些类的母亲里,在我记忆中,最典型的,要数我八九岁那些年的春节过后,大初二里,无论好晴天,还是大雪纷飞天。我们这些要去福水村,要去姥姥的娘家村拜年的大人和孩子,一大早就起了床,不吃饭。为什么一大早就起床,不吃饭就出门呢?因为路太远,要赶路呀。再长的路,你如这样,宁肯赶它一赶,等你一去到了那里的时候,不就刚刚好,不会太太迟了吗?为什么是我们呢?因为一旦有个姑娘,嫁了一个远远的婆家,之后,由她所衍生出来的孩子女儿,由孩子女儿再往下衍生出来的孙子外孙,将这些人都统一地加在一起,不就成了我们吗?他们既都是由这一个远嫁了的姑娘所衍生出来,那么这个姑娘原本来的娘家,也就成了他们共同的老祖,所以逢了一年一度,春节这个最盛大的节日过后,趁大初几的,他们就是都要共同去向老祖一家,去拜个年的。
   等我们走了一山又一山,走了一岭又一岭,走了二十多里路,终于走到福水村了,有时候我们看见那太阳都已经有一杆子高了,而我们推开门,却看见只有水英的妈妈一个人,早已起来了床,早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干着或收拾家,或捅火扫地板,或为了客人做饭的事。而水英呢,仍蒙着头,在土炕上,呼呼地大睡。那时候,居住在乡下人家的情形,不都是一家人,三间房,一个炉子,四张土炕吗?既没有内室,也没有帐子,是以我们进了屋,把屋内的一切不需要探赜索隐,就都能看它个清清楚楚,全全面面。
   我们忍不住就会问,这躺着的是谁啊?她妈妈则说:“这是水英。”我们就又问道:“水英多大了?”她妈妈说:“十八了。”然后我们这些八九岁,十一二岁的孩子,就又会相视一笑,心里说:“嘿,比我们还大呢,嘿,都快要吃中午饭了,还不起床。”那时候的我们,毕竟都还很小,对她和她妈妈这些行径,都无法理解了。尤其是等我们中有几个人产生了疑惑,有几个人过问了之后,她仍旧在睡,而她的妈妈,也仍旧没有马上就要去把她呼唤醒,叫她马上起床的意思。为什么是有几个人疑惑有几个人过问呢?因为我们这些,去她哪个村子,去她那个家拜年的人,也并不只是一个村子里的,也并不只是一伙人,也并不只是一起去的呀。我们去的时间不相同,问的人自然也不相同嘛,谁感到困惑,谁就要问一问呀。
   奇怪的是不仅我们一年去了,水英如是,就是第二年,第三年,等我们去了,水英也仍旧如是。那她终究什么时候才要彻底起来床呢?等主人为客人做熟了饭,等我们这些做客人的吃了饭后,差不多都快要告辞回家了,她才会迟迟起床。为什么一吃了饭,就要立马告辞?因为我们不仅要起个大早,早早地来拜年,拜过年之后,我们也要早早地赶回自己的家呀,我们也怕回来得太迟,迟到走着走着,人还未到家,天气就已变黑了。等我们将要返家的时候,我们才会看见水英姑娘终是起来了床,她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镜子,慢慢地梳头,充分地享受着做少女的闲雅,而不是帮着母亲,快快地去做家务。不过,水英可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呢,她长了一双大大的,有双眼皮儿的眼睛,白皙而略显宽阔的脸,乌黑的长发,她有中等偏高的个头。
   然而关于我的母亲。她跟我当了那么久的母亲,和母亲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值得记忆的事很多,其中有一些事,使我至今都难以忘怀。还是让我一件一件地,讲几件,让你听一听吧。我家不是居住在西屋吗?那时候的东西屋,都是两扇窗一个门,人们习惯在窗子根下,垒一个从窗到门为长度的土炕。土坑的长度要紧贴着屋子的前墙,土炕的宽度要紧贴屋子的山墙。土炕紧靠后墙的方向要垒一个灶台,然后以灶台的宽度为宽度,直通通地通道后墙根,再垒成一个土坑。那么这两张土坑以及灶台的形状,你走进屋一看,就酷似一个折尺的形状了。而我就是在屋子靠南边这一个窗台下的土坑上,睡着觉长大的,睡觉的时候是头朝南,南即南面的山墙,脚朝北,北即门所在的方向。土坑比灶台是要高出八九寸,至一尺的高度的,而且在土坑靠近灶台的边缘还放置了一个宽四五寸左右,厚两三寸左右的长长的木板。这个木板,就叫做坑沿。土炕的灶台高出的这八九寸,究竟能做什么用呢?就是等有客人来啦,你可以热情地把他邀请到灶台上来。邀请到灶台上来做什么呢?来把足放在灶台上,把身子骨稳端端地落坐在炕沿上,来与主人好好地聊天,歇息,与取暖和呀。当然如果没有客人的到来,光有自己一家人的时候,灶台与炕沿,给自己一家人所提供的,也是这一个作用。
   至于门之北那一扇窗呢,窗下那张土炕,以及灶台,也与南面这一扇窗下的布置相同,惟有一点不相同的是南面窗下,紧靠后墙的部分,仍是一张与灶台同宽的土炕。而北窗之下,紧靠后墙,与灶台同宽的部分,却是半截土炕,与一个高高的木梯。木梯的下端,抵紧了灶台的下端。木梯的顶端,却是斜斜地通上了屋梁上面,紧紧地靠在了屋的后墙壁上。那里有一个长宽各有将近一米的出口,叫做棚口,它是棚上与棚下之间的通道。那么究竟什么叫做棚呢?简单地说也就是这屋里有梁,有檩,有椽,以及铺在上面的薄薄的方砖,所做出来的隔膜层。然后这隔膜层以下,住人的部分叫做棚下,隔膜层以上放置玉米棒子的部分叫做棚上。木梯的上下面不是既紧靠后墙,又紧靠山墙的吗?木梯的下端,既紧抵着灶台,那么木梯与后墙的距离,不就是象喇叭口一样,是朝前面岔开来的吗?在木梯与后墙倾斜出来的,那点空地以上一米多的地方,又做了一个类似于棚的小小工事,工事的上面则置放锅碗,筷子,铲子,勺子等的炊具,工事的下面呢?就成了一个浇水以后,能够把煤和土合成块状,然后再往炉眼里加煤的,小小的煤池。有人会说,那么的话,木梯是木制的,煤是水和成的,木梯一旦遇水,不是很快就会腐烂了吗?你说得很对,不过,在木梯与煤池中间,也还有一壁低低的砖砌的墙壁呀,要没有墙壁做支撑的话,又怎么能托起一个“棚”呢?当然也不方便往上面放置炊具和往下面作为煤池了。
  
   二
   我就坐在供我睡觉的那个土炕的边沿上,背窗而坐。坐着做什么呢?当然是自个儿玩了。玩什么呢?你知道那时候的我只有三四岁,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而言,一枚杏核,一个鹅卵石,一点碎纸片,这都是再好不过的玩具。我一边玩耍,一边伸出小手要去抓住那个金色的,只有亮度,而没有厚度的带子。那是一条什么带子呢?当然是一条光带了,因为就连我也知道,它是太阳穿过了窗子,从窗格上汇成一束后,照进屋里来的光。现在想来,我也感到奇怪,我家的窗户上不是有白纸障窗吗?那么太阳光又是怎么穿过了窗户纸,怎么照射进来的呢?如果那时候,也如现在的玻璃窗,倒不足为奇了。我对那条光带左看看,右看看。别处,都空荡荡的,分明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在这条光带上,反而觉得有密密匝匝的,数不清的火屑在飞?光带的终端是后面的墙壁,它落在白墙上的时候,又变成了一枚圆圆的,不规则的,只可看见,不可拿起来的,会跳跃的金钱。
   我的母亲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看见她拿起火棍先捅了一下火眼,接着就有一股红红的,细细的小火苗,马上蹿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拿了一个比海碗大不了多少的,有两个耳朵的铁铛子。又过了一会儿,她往铛里放了一点油,接着又拿了一个白白的鸡蛋,在铁铛的一个耳朵上轻轻一击,然后将鸡蛋一掰为二,将蛋壳里的汁液慢慢地,极其仔细地倾了进去。母亲再用筷子搅动了几下,它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蛋花。我当然知道这是母亲,是火,是油,是鸡蛋,但我却不知道这鸡蛋能做什么用?我只顾静定地看着,母亲就用筷子夹了一小口,往我嘴的方向递送过来。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往我嘴巴里递送过来?我正诧异,母亲对我说:“快把嘴张开!”我虽不明所以,但看着母亲急切的样子,不敢怠慢,下意识地就把嘴巴张了开。我把嘴巴一张,母亲借势就把鸡蛋捅入了我的嘴里。然后何用我主动?鸡蛋的那满口芳香,就侵袭了我,是以,我迅速地吞下这一口,又向母亲去索取第二口。母亲却说:“不行了,就只能吃这么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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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以母亲为原型的小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年少时母亲的严格管教是帮助儿女成长的法则,家有家法,家有家风,没有严哪来爱,严慈相济的母爱,既有理性,又有温度。文章从平常小事写来,经历过方知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是一篇关于母亲的赞歌,虽平凡却伟大,虽琐碎却恢宏。一言一行,一瓢一饮皆在具体而委婉的叙事中,留待读者阅读评品。【文璞书苑编辑:别似幽居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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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龙泉剑客        2023-05-10 08:41:14
  这是一篇用心之作。
曾经的乡下少年,我愿用我的笔写我的过往,我的现在,甚至我的将来,分享我的喜极而泣,悲从中来,甚至是吊儿郎当。
2 楼        文友:飞不高蝴蝶        2023-05-12 15:55:26
  将心比心,以自己的育儿回忆母亲以前育儿的艰难,从平凡小事中深切体会母爱的伟大。作者的语句非常流畅,一气呵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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