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砂兔子铆工驴”，谁都知道这两个工种，在全厂最累最埋汰。小文却神通广大，居然出了“淤泥”，调进了科室。这可得感谢厂工会那个漂亮的副主席，她慧眼识珠，就喜欢他这个车间的小笔杆子，写材料有思想，上路子。
　　 “小文，我代表厂工会办公室全体同志热烈欢迎你的到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条一战壕的战友了！”副主席伸出了玉手。
　　 还没来得及换下埋啦咕汰的工作服，就被车间书记硬撵到办公楼报到，一听这比百灵鸟叫还好听的欢迎词，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了。能跟这样的顶头上司工作，也算三生有幸了。
　　 加上小文，办公室还有三个同事，都各有分工。所有的文字材料，副主席交办都由小文负责起草。刚开始，他以为不就是负责搞搞综合，向党办、厂办，再不就是往局工会上报的那些材料呗，还能多到哪儿啊！
　　 可没过几天就傻眼了，除了大材料，连那些本应由各摊儿自己写的小材料，也都一股脑推给了他。成了无文不找文，凡文必得写的独“一支笔”。
　　 “小文，这个稿子，你明早一上班儿必须拿出来，咱们主席要等着审呢！”女上司下了令。妥，这一宿就甭睡了！
　　 “小文，你昨天写的那个要报给副厂长的材料，我回家才发现，素材我漏了两页，你赶紧揉进去。哦，副厂长说了，他着急向局里报！”对面桌那个“知天命”的也催着。唉！上厕所的时间也得压缩了。
　　 小文觉得头大了，还有两位没吱声呢，老祖宗们，可千万别凑热闹下任务啦。
　　 秋去冬来，这北疆小城，哪一年都得光顾几次被叫做“大烟儿泡”的暴风雪。刮起来比沙尘暴还邪乎，不但面对面看不清人影，还冷得要冻僵你的血脉！这样的天，小文也不敢怠慢，比在车间那昝来得还早。一如既往还是这样头不抬，眼不挪，泡在格子里爬。不过，副主席也不闲着，一直挺勤快。通报个奇闻逸事，猫进厂长书记室汇报工作，拾掇自己的抽屉，哪一天也都忙得够呛。
　　 写材料，环境得静，可偏偏每天早上，这几个人一见面就摆龙门阵，副主席好像还情有独钟。
　　 “你们没看报吗？”一进门，“百灵鸟”声音又甜甜地响起来了。
　　 “怎么，是不是又发现新大陆了，副主席？”马上就有了人应和。
　　 “新大陆倒没发现，可发现了新动向！不是总强调迎来送往只能四菜一汤吗，那就用大号盘子装，一盘多样！这个新对策，算不算新动向？”
　　 她把手里的《雪城晚报》一抖，学着广播员播音，来了一个字正腔圆，
　　 “邯郸陶瓷厂大号盘子脱销……”哎呀，不对，不对！邻桌的小文，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漏了风，她念的可是“甘禅陶瓷厂大号盘子脱销”啊！声音还是跟百灵鸟那么悦耳，怎么能错呢！他昨天也看过这条消息。
　　 “哦，不对吧，是邯郸陶瓷厂吧，邯郸是战国时期赵国的首都。”小文没抬头，话从舌尖儿上不自主地秃噜了出来。
　　 奇了怪了！摆得正热闹的龙门阵，咋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他愣怔了两秒钟，才把眼神儿从原稿纸的格子里移出来。
　　 对桌那个老的拿下鼻梁上的眼镜，低下头慢条斯理儿地擦着，靠窗的那位，扭头看着外边，冒出来一句不咸不淡的，
　　 “这怎么还刮起风了！”
　　 再看漂亮的副主席，两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更美了。突然又揉起了大眼睛，“哎呀，一早起来看东西就模糊，是不是得上医院看眼科了！”
　　 一个月后，年终评优张榜公布了，小文名落孙山，他有点儿想不通了。
　　 楼梯口，遇到了厂政治处主任，那位迈着八字步，慢腾腾，哼哼着说话的老前辈，
　　 “小伙子啊，工作热情高这很好嘛！可也不能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得注意政治上的成熟啊。得多向老同志学习，他们都很有能力，很有经验的嘛！”
　　 午休铃响了，小文却一动不动，瞅着窗外发呆。对桌那个老的走过来。
　　 “脑子缺营养，得补啊，不吃哪行！”
　　 窗外，今冬以来的第一场“大烟儿泡”，越刮越猛，隔着两层玻璃，都能听到西北风的嘶吼声。小文恍惚了，觉着自己也被裹进了那迷迷茫茫的暴风雪之中。
　　
　　 2023年5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