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地名与童年(散文)
我们村子里的一些地名,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很有可能被岁月淹没于尘烟。
地名,是人们赋予某一特定空间位置上自然或人文地理实体的专有名称。我们的村子叫陈家坡,虽然在地图上找不到它的位置,但方圆几十里的人,大多都知道。村子里还有很多小地名,而且这些小地名早已融入陈家坡几十代人的血脉。这些小地名代表的小地方,曾陪伴他们一辈辈出生,一代代老去。
有人说,地名是中国人的一种乡愁,一种文化符号,一种文化记忆。
地名如同人名,一个人,总有一个姓名,一个地方,也总有一个名称。一个地名,对知道了解它的人才有意义。一个地名,对于不知道不了解它的人来说,就谈不上意义。
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缘于一次和一个晚辈的闲聊,他问我,在我的一首小诗里写的陈家坡的几个地名,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好像没有听说过。尽管他是这个村子出生的,三十多岁了,但由于自幼在学校上学,直至工作在外,不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一些地名,情有可原。
这好像是农村的一个普遍现象,老一代慢慢地老去,年轻一代大多不愿在农村坚守,漂流到大大小小的城市工作打工买房置业,对于出生地也渐渐的生疏了。在老一代融入血脉的东西,在下一代也会逐渐失去印记。
村子里面每一个小地名,都精准地代表一个地方,世世代代的延续至今。每一处地名,被村子里的祖祖辈辈,喊了几十代,叫了几百年。这些地名,也早已融入我的生命岩层。
一、凉水眼
我们的村子在一条大沟口的两边,凉水眼位于大沟的东坡,在悬崖根下面,有一个冒水眼,人们把冒水眼掏成一个小坑,比水泉略高一些。那个冒水眼一年四季往出冒清水,水量不增也不减。在酷热的夏天,这个水眼冒出的水冰凉冰凉的,冬天又不结冰,一如既往地冒清水,所以叫“凉水眼”。冒水往下流到大泉,大泉的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是全村人的饮用水。靠南十米略低一点的地方,又是一个比较大的冒水眼,掏成一个椭圆形的大水泉,是供牛羊驴饮用的。怪怪的,一条大沟,偏偏在沟帮上的悬崖下,有这两个冒水眼,沟的深处却干干的,没有水。
凌晨,家家户户的男人或女人,首先要在上生产之前把一天的用水挑回家,再出工。天蒙蒙亮,大沟里可热闹了,舀水声,水桶和扁担的撞击声,担上水,扁担的咯吱咯吱声,人们的说笑声,不绝于耳。但只有一阵功夫,沟里又安静了。
这一泉水,是一村人的生命乳汁,从古至今,融进家家户户的一日三餐。
我小时候,几乎每天要去凉水眼抬水,提水。大人有时忙,一天用水的任务就交给我来完成。
不仅凉水眼的水质好,甘渭子河的水,清纯甘甜,水质优良。静宁县的几个酒厂,专门拉上这里的水酿酒。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西北大旱,凉水眼的水量越来越少,人们凌晨两三点,就开始进沟抢水了,如果抢不到水,就要去更远的杨家沟挑水了。一个村子的人到另一个村子挑水,尽管人家不说什么,很客气的,但自己的脸面也很挂不住的。
随着国家乡村振兴的整体推进,我们的村子,也和其他地方一样,用上自来水,再不去凉水眼挑水了。
前几年,有一次回老家,我专门去寻找那个凉水眼。走进大沟一看,整个大沟绿树成荫,全是松树、柏树、槐树、柳树和榆树,空气清新,鸟声脆脆,但凉水眼干枯了。那里成了一片荒草滩,看不见水的痕迹了。再也看不见这里的热闹场景,听不到这里的喧嚣声了,可以肯定,记住它容颜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少了。
站在这慈母般凉水眼的原址,浮想联翩,静水深流。想起了诗人李白的句子:“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凉水眼也和人一样,不可逆转地老去了,风光不再。它也应该被淘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任何长盛不衰的东西。但我心中的那一汪清泉,是永远不会干涸的。于是,我一个人坐下来,聆听那远去的喧闹声,反观自已灵魂深处的一分执念,独享了一会儿难得的清静。
二、罗雀湾儿
罗雀湾儿是位于大沟西南的一条横沟,窄窄的,沟口有一个洪水冲刷形成的土桥。走过土桥,半崖上有一米多宽的土台子,土台子上靠崖面,不知道是谁挖了一个小小的土窑洞,土窑洞的端后面做成一个台子,墙壁铲得特别平整。特殊时期,村子里的人敬奉的山神爷牌位,就供奉在那个土窑洞的土台子上,逢年过节时,人们就在土窑里烧香祭拜山神爷,祈求风调雨顺,一方平安。
每年端午节,中秋节,春节,我都爱跟上二哥去罗雀湾儿烧香敬神。二哥骂我是他的一条尾巴,他干什么我都要跟上。走上高高的沟坡,走过土桥,那个通向土窑洞的平台,人们早已铲得平平整整,土窑洞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哥上香烧表,奠茶,我也跪在二哥身后,等二哥烧化表,小心翼翼地把纸灰放进土台子下面的小窑窝,再磕头,就算祭祀完毕。
横沟边上,是一个荒草滩,放羊娃每年把酸刺干树枝等柴火堆放在这里,端午节的凌晨,孩子们来到这里,把平时积攒的柴火点燃,叫“点高山”,是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孩子们一年最高兴的事。家家户户门楣插上杨柳枝,孩子们戴香包,手腕脚腕上戴花绳。全村的孩子最盼望的,还是端午节的“点高山”。
罗雀湾儿,在那时,是一个最偏僻而又最热闹的地方。小时候,是我们经常去那里嬉戏玩耍的地方。而今,土桥塌了,那个小土窑洞也被高处溜下来的土埋了。现在只是一条荒沟,长满了荒草和杂树。
村里人又修了新庙,把三神爷吹吹打打请进庙堂,接受全村人的虔诚与香火。
三、洞子门
村子的东山,叫庙湾,有个地方叫大埂子。因上一块地比下一块地高出几十米,两块地之间的大埂子上,有远古时期洪水冲刷形成的一个大坑。
在这个大坑的靠山体的隐秘处,是古时候先祖为避匪患而挖的一个深深的土洞子,小时侯去山上寻柴火时,出于好奇,到那个被荒草遮掩的洞口,对准洞口大喊一声,也没有回声,朝洞里面一窥视,阴森森的,可怕极了,随即逃之夭夭。大人们吓唬小孩子说,不要去那里玩,洞子里面有狼下狼崽子呢。
祖传,清同治年间,社会动荡不安,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我们大西北,经常有土匪光顾。土匪来了,身强体壮的人,赶上毛驴,驮上必须品,慌忙向南面的偏僻山区逃命。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就有一个专用名词叫“跑土匪”。村子里的老弱病残和孕妇,就赶紧躲进土洞子里面,堵好洞囗,避祸。叫“藏土匪”。甘渭子川有几处这样藏土匪的洞子,相传,有一次土匪来了,邻村的老百姓躲进土洞子藏土匪,土匪刨开洞口,放上旱烟叶和辣椒,点燃,一洞子人全部熏死了。
老百姓的命运,和整个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国家衰败,政治腐朽,社会动荡,匪患四起,遭殃的还是普通百姓。即使民国时期,我们这里还是有小股土匪经常扰民。
新中国成立以后,匪患被彻底铲除,老百姓安居乐业了几十年,国家强大,政通人和,经济繁荣,受益的仍然是老百姓。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滋生土匪的土壤了,实乃民之幸也。
那个土洞子,我也好多年没有去那里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还能找到那个洞口了。
限于篇幅,只写了三处小地方,我们一个小小的村落,还有很多小地名,还有那些小地名所承载的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还有蛤蟆脊背、陡屲、盘盘路、庙坡子、庙台子、羊路口、椿树台、五垧原、太太坟、双爪儿、文家崖、姚家湾、红沟、土桥沟(还有另一处土桥)。另外,还有碾子泉、大树嘴(此两处另文已刊发)。
这些地方,早已溶入我的生命,拂之不去。有时在梦境里见到这些地方,依旧是我童年时的模样。
天地悠悠,沧桑万古,这些可能会被下一代逐渐忘却的地名所代表的小地方,承载了我们陈家坡几十代人的梦想和岁月。应该作为村史的一部分,留存于文字。
2023.5.8于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