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童年的麦香(散文)
芒种前后,阵阵南风从窗户吹进来,不仅捎来泥土的芬芳,还带来丝丝醉人的麦香。麦收在即,窗外麦子逐渐泛黄,一层青黄铺在麦田上,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一提到收麦子,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童年麦收的情景。
我的家乡坐落在豫东的一个小村庄,一望无际的平原是麦子生长的沃野。当时的麦收不像现在用收割机一天就大功告成,当时割麦全靠人力,三夏大忙持续近一个月。每年麦季来临前一个月,妇女们就开始准备麦季的吃食了。很多人家都会腌一坛子咸鸡蛋,少数养鸭子的会腌咸鸭蛋。更早的时候,每家还会做变蛋(松花蛋),生活条件稍好点,才由自家做变蛋变成了买现成的。除了这些,到收麦时节家里还会买很多黄瓜、番茄、啤酒、方便面,有时父亲还会给我和妹妹买一件汽水。
麦收前半个月,大集上就开始买铲子、耙子、大扫帚、大叉子、磨刀石等工具,每家每户都会买上十几把铲子,因为我们这边收麦子不用镰刀,全用铲子铲。麦子熟了,家里人先铲出一片地的麦子用来打场,场打好后,才正式开始收麦。每人扛一根长约三四米的铲子杆,用箩斗拎着十几把铲子收麦。小孩子虽然铲得慢,在三夏大忙也算一个劳动力,可能铲不了一上午,小手上就磨起血泡。但农村娃没有那么娇气,直接把血泡扎烂,在地上抓一把黄土止血,几天后就成了老茧,其实爸妈更辛苦。一家人一天最多铲半亩麦子,拉到场里铺好,然后开拖拉机拉着石滚碾麦子。收麦最大的乐趣就是父亲教我开拖拉机碾麦,因为坐在拖拉机上不用费力,只要控制好方向盘和油门就行了,开着拖拉机一圈一圈在场里转很有成就感。每天只能碾出一场麦子,碾好后,还要翻场、起场、扬麦,龙口夺食,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马虎,每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场院不仅是夏忙的主阵地,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傍晚时分,小孩子喜欢在干净凉爽的晒麦场上打车轱辘,追逐嬉戏,那是每天劳作后最大的乐趣。大人则蹲在地上抽烟聊天,看着逐渐升高的麦袋子和西下的夕阳,这是劳作一天后最惬意的时刻。主妇陆陆续续回家做晚饭,当天打下的麦子就堆在麦场里,以后每天还要摊开晾晒,直至全部晾干,才拉回家入仓。从麦收第一天开始,每天晚上每家都会有人睡在场里看麦子。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麦季跟父亲一起去场里看麦子。吃过晚饭,我跟随父亲提着手灯去地里看麦子,一路上月光洒满地,有时还能听到远处拖拉机的声音,那一定是有人赶黑碾麦子。在场里看麦子都是睡在临时搭建的小庵里,小庵用打场的麦子搭成的。先用几根木头做支架,再搭上麦秸秆,然后中间搭上塑料布挡雨,然后再搭上麦秸秆,小庵就搭好了。晚上睡在小庵里能听到远处的狗吠,近处的虫鸣。闻着浓浓的麦香,从小庵里往远处看,能看到天边的星星,低处村庄里的灯火,天地间充满自然和谐的气息。躺着跟父亲聊天聊地聊未来,父亲说的最多的还是庄稼人不会有大出息,万般出于学问,叮嘱我要好好学习。虽然白天累一天,但晚上跟父亲聊天时,一天的劳累就会消失殆尽,气氛变得温馨。父亲叮嘱盖好被子,夜里下露水会凉,说着说着,脑子迷迷瞪瞪,就听不到父亲说什么了。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一看,父亲不在身边。钻出小庵,东方红日刚刚升起,迎面扑来露水夹杂着麦子的清香味。回头看到父亲在铲麦子,我也赶紧拿起铲子,不敢有丝毫懈怠。父亲说趁早上凉快,早起多干一会儿。正干得起劲,母亲带着妹妹来送饭,津津有味吃着腌咸鸡蛋、黄瓜、西红柿,感觉比平时好吃多了,母亲笑着说,干活吃啥都香。夏日炎炎,在地里干活不到中午就会又饿又渴,父亲就会说:“去吃点早上剩下的鸡蛋和方便面吧,那还有啤酒,去喝一瓶。”我一口气喝完一瓶啤酒,马上就满血复活继续铲麦。
最期待的就是卖冰糕的自行车经过田间地头。每当听到“冰糕,冰棍”的吆喝声,就没心思干活了,眼巴巴地望着远处卖冰糕的自行车。父亲买来几根冰棍一人一根,又凉又甜又解渴,趁吃冰棍时还可以歇一会儿。关于冰棍的记忆,上五年级的时候留给我的印象最深。那年收麦谈起卖冰糕,父亲说:“不然今年不让你干活了,你去卖冰糕吧,就当锻炼锻炼,我当年卖冰糕的箱子还在呢,我给你收拾收拾就可以用了。”说干就干,父亲第二天把冰糕箱子给我绑在二八杠自行车的后座上,给我十块钱当本钱。我骑着车子去街上小卖部进冰糕,当时个子低,坐在车座上,脚还够不到脚蹬子,骑的时候就很用力,使脚蹬子在惯性的作用下转动。开始不敢进那么多,每次进二十块冰糕,十块冰袋,冰糕进价七分,卖一毛;冰袋进价一毛,卖两毛,卖完再去进。后来发现冰袋利润大好卖,而且还比冰糕化的慢,于是每次就多进点冰袋,少进点冰糕,一天能去进三四趟。也就在附近几个村来回转,当时胆小害羞,不敢吆喝。有次有个人买冰糕说:“你咋不吆喝啊?你不吆喝人家咋知道你还有没有冰糕啊?”虽然被人说了一通,可还是不好意思吆喝。还有一次在地头小路拐弯的时候,人家地头刨的有小坑,一下没把住,车子倒了,幸亏我跳得快,没有被砸到。但是扶车子的时候可吃力了,二八杠自行车后面还带一箱子冰糕,可以想象有多重。最后,我卖了三天就不卖了,挣了有三十几块钱,那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挣钱,虽然走村串巷很辛苦,还挺有成就感。
收完麦子也就到了交公粮的时间。交公粮之前,父亲要把家中地亩需要上交的麦子,仔仔细细提前用筛子过一遍,麦糠、草叶,甚至一颗小石子都要捡出来。交公粮的时间是固定的,村支书会在广播上提前通知。交公粮时,路上全是一辆辆满载麦子的拖拉机,犹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颇为壮观。天光还没大亮,父亲就发动拖拉机,我和妹妹坐在四轮驾驶位旁边,母亲就像压粮官,坐在后面的粮食上。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上,所以一家人都去,万一有啥情况也好有一个照应,从早上等到天黑甚至是第二天的情况也是有的。
有一次,父亲开车到了粮管所,好不容易等到工作人员上班,他们却告知父亲说交公粮直接去镇东边的粮食仓库交,不在粮管所交了。一听到这话,父亲马上又发动拖拉机,一路开最大马力,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到了东边仓库,不过还是没有抢到第一,前面排队等的十几个,只好把车停在那儿慢慢等。等得无聊,我和父亲去前面看看人家交粮。只见收粮食的人手里拿着一根槽型测量尺,尺头是尖的,把尺子插进粮袋里再拔出,然后带出一槽的粮食,看看成色和干湿程度。如果成色不好,或者湿度太大,不符合标准,就需要拉回家重新晾晒或换一批,别想着糊弄国家,不然最终麻烦的还是自己。一直等到中午了,还没有轮到我们,我和妹妹肚子饿得咕咕叫。父亲让母亲和妹妹看着粮车,他带着我去看附近有没有卖吃的。
我们一路走到镇上才看到一家商店,买了几袋方便面,来回将近一个小时,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多才轮到我们交公粮。我家粮食符合标准,父亲一袋一袋地把粮食扛到仓库里面,近半个小时才把粮食全部交完。父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我赶紧递上水壶,让父亲坐下歇会儿。回到家已是下午三四点,我们这还算早的,后面的人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童年的麦季,麦香四溢。人声、拖拉机声、磨铲子声、吆喝叫卖声、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现在生产力不断进步,麦收时,机械化代替了人力,方便快捷,但少了那种热闹非凡的劳动场面,麦收的仪式感荡然无存。现如今村里人大多进城务工,大部分土地已被流转,很难再感受到童年收麦的快乐。多么怀念童年的麦香,童年的麦收时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