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大爷
　　
　　         
　　
　　 豹大爷在我村老辈人中可是一个多重性格集于一身的人物。虽然他已经去世多年，但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却一直铭记在我的心中。
　　
　　 豹大爷是我家邻居，他年轻时丧妻，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把四个儿子拉扯成人实属不易，四十多岁的他看起来就像古稀老翁。
　　
　　 当时，他家住的是三间六层青砖做基的茅草堂屋，外加一间趴趴房做灶屋，那房子是生产队派工建起来的。不过与其他村民不同的是他家多了一圈六尺高的泥坨围墙。在东围墙靠北处留有大门，盖上了钩头门楼，一对大门是木棍锔成的。这围墙及大门是豹大爷爷儿几个的劳动结晶。
　　
　　 豹大爷在自家院里载上了果树、种上了蔬菜。然而，围墙虽然挡住了捣蛋的小孩却挡不住邻家养的鸡子。为避免蔬菜被叨，有一次豹大爷竟然在菜地里下了农药，结果我们几家邻居的鸡子全被毒死。为这事儿母亲与邻家婶子很是气愤，她们一边商量应对之策，一边又唠叨着抨击豹大爷不可理喻，全然不顾大家平时对他家照顾的情分。尽管我年龄尚小，但也觉得豹大爷实在过分。记得：每当季节轮换时娘和婶子就会放下自己的家务，先帮豹大爷家人翻拆衣被；逢过年，娘和婶子总是帮他家准备好年夜饭，就连当初他家大儿子相亲招待客人的饭菜还是从我家借去的，那可是娘舍不得我吃藏起来的好东西。他大儿子结婚时借用的也是我家的大床。为了几根蔬菜，他竟然药死了我家用来换盐、买油、为我买文具的下蛋母鸡。想到以上点点滴滴，我实在难以忍受就跑到他家把他狠狠数落一顿。听到我揭他老底，豹大爷顿时脸如猪肝，羞愧得躲进屋内，像一只犯了错听任主人训斥的老狗。事后，他儿子挨门表示了歉意。 
　　
　　 可是，收工了解情况后的父亲并没有派豹大爷不是，反而批评了我和娘：“豹子家很是困难，生产队上分的菜叶不够用，他在自己院里种菜被鸡叨了，他心里能得劲吗？以后咱家养鸡要么圈起来、要么把鸡翅膀剪短，那样就不会飞到他家院子了。再说了你个小屁孩混小子，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豹大爷是你长辈，你怎能如此数落他呢？药死鸡子是他不对，但他平时还是不错的。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父亲虽然因故落户农村了，但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他骨子里依然保持着清高明理的处事原则。他的优点一直让我终身钦佩！
　　
　　 我想了想觉得父亲说得也对，豹大爷确实不是赖人。几年前还不太懂事的我偷了豹大爷漂亮的烟嘴想送给烟瘾很大的父亲使用，结果父亲把我胖揍一顿并领我把烟嘴送了回去。豹大爷见状，缺牙的嘴笑得合不拢，他对我父亲说：“小子不是最亲你吗？把我的烟嘴‘借’给你用几天也不算啥事，孩子还小，就不要怪他了。”豹大爷说得如此轻松自然，根本不提我“偷窃”二字，他对我的“不端”行为圆得真是得劲。
　　
　　 又过几年豹大爷二儿子结婚了，于是他就在院里盖了一间西厢房分开火让老二两口子另过。然而，老三的婚事很快赶上趟了，豹大爷为此常常愁眉不展，他也曾使出了浑身解数，以至于因此闹了出笑话。说来这一幕颇具戏剧性，原来豹大爷有一位名叫谢收的老伙计，这家伙一贯好吃懒做，常常以“保媒”为名骗吃骗喝。豹大爷也是“害病”乱投医，他曾多次托请谢收为媒管其吃喝。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豹大爷从我家寻（音xin，意思不再还了）了几枚鸡蛋，炒了一盘葱花鸡蛋、炕了几张白面千层油饼、煎了一份野生小鱼，还拌了一盘洋葱豆腐丝，外加从集上买来的半斤红薯干散装白酒。在那衣食不足的年代，这样的菜肴确实不错。谢收吃人嘴软，推脱不过就假意让老三与女方见面，时间定在腊月初十、地点定在魁星楼附近。见面时，只见“女方”上身穿红蓝相间的棉袄，下身穿深蓝色棉绸棉裤，脚蹬一双黑色棉布鞋子，头上裹着大围巾遮住了大半个脸面。老三看到“女方”高高的个头、婀娜的身段，当场表示满意，但是“女方”却显得扭扭捏捏，话也不肯多说一句，不久就借故开溜。几天后谢收给豹大爷捎信：“女方相不中咱家包头，嫌孩儿长得太黑了。”（老三绰号包头）闻此言，豹大爷连连叹气却又无可奈何。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来谢文多次接受豹大爷吃请面子上实在抹不开了就让自己外甥男扮女装糊弄包头。
　　
　　 豹大爷后来得知了真相，但他并没有点透，也没有派谢收不是。他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扒一桩媒。促成一对，积德万份。成不成三两瓶，寻媒哪有不花钱的理儿？”其实，豹大爷是个热心肠的人，也喜欢为他人提媒。只是他说话有时把握不住分寸，用词有些异于常人。他给王方儿子提媒时是这样说的：“老伙计，咱不图吃喝，我也有几个儿子知道寻儿媳妇实在不易，将心比心，侄儿的婚事我愿意操心。东庄俺老气的外甥女与侄子年龄相当，长得要个有个要样有样，脾气好还能干。”此话使得王方父子眼放金光，犹如驴毛挠耳很是受用。本来几个人谈得得劲气氛融洽，不料豹大爷却突然脑回路弯转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不叨菜的怪话：“那闺女好是好，就是有些亮裆，约摸着胯下能跑过一头猪。”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固。其实豹大爷想说的是女方罗圈腿（即O型腿），但是他用词不当太过夸张，弄得大家很是尴尬。幸运的是男方并没有嫌弃女方，最终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此桩媒算是歪打正着。
　　
　　 那时农闲的夜晚特别无趣，豹大爷就常常与我父亲及几位邻家叔叔一起闲聊。每每谈到旧社会官府的黑暗、恶霸地主的凶残以及泼皮耍无赖，他都会眼中冒火义愤难平。我记得他讲过的最具代表性的事儿有三件。第一件事是他的大哥，本身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只因欠邻村恶霸地租被诬告为“土匪”，结果被官府抓进监狱冤死。第二件事是邻村恶霸地主汪狗嘎，他简直畜牲不如。有一年麦黄前夕，一个穷人家小女孩因饥饿摘他家豌豆角吃，他抓住后一把扯下小女孩本就破烂的裤子。因为小女孩发育迟缓，他就丧心病狂地用小刀豁开了她的生殖器实施奸污。恶行暴露后，汪狗嘎被人扭送到县府衙门。然而他家人送礼后，汪狗嘎被偷偷释放远逃外乡躲避。此事正印证了旧社会那句“事大事小跑了就了”的混账话。后来听说，汪狗嘎在外乡炫富被土匪撕票，其结局算是恶有恶报，最终他成了异乡的孤魂野鬼。由于汪狗嘎胡混勾当败光了家业，解放后他家侥幸划为贫农，不过他老伴因为家中失火而亡，他唯一的儿子也因为他名声太臭成了光棍并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去世。豹大爷说：“汪狗嘎净做亏心事，他一家绝户了是老天爷的报应啊！”第三件事是这样的。邻村张簸箕年轻暴亡留下了丰厚的家业，他堂叔怕别人惦记就知会簸箕媳妇假装怀孕（意思是有遗腹子）。不料邻家的光棍汉远房弟弟张武贵时刻想赚寡嫂便宜，就多次强行触摸寡嫂肚子，结果发现了猫腻。（衣服内塞个棉枕头）为此张簸箕的堂叔非常愤怒，他就偷偷雇人趁月黑风高的晚上打了张武贵黑枪。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豹大爷不仅讲爱一些惊人的故事，他嘴巴还不很干净，真的是屎壳郎打哈欠——满嘴臭气。他不懂得分场合说话，有些难以入耳的脏话是不能同着女人说的。因为这个毛病，村里很多人都讨厌他。
　　
　　 尽管当时我还很小，但是每每听到豹大爷的叙述，我还是异常吃惊。两相对比，我觉得生活在新社会能过上安稳日子真的是莫大的幸福。
　　
　　 我十二岁时，父亲不幸病逝，豹大爷亲手为我父亲穿上寿衣又亲自为我父亲棺材收口。在办理我父亲丧事过程中，豹大爷多日来一直忙前忙后。为此，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作为邻居豹大爷做得很是到位。
　　
　　 我上大一时，豹大爷因病去世，享年八十六岁！他虽然一生清贫落魄，可是他家人丁兴旺，孙辈中有四人考上大学，有老师、有军官、有警察、有医生。要是豹大爷地下有知，也应该心满意足趾高气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