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岸】石佛寺的井(散文)
常言道,饮水思源。可是,垂暮之年,我才明白,小时候曾经养育过我的井水,原来是一座名曰石佛寺里的老井。
一条大河从我的故乡穿城而过,流水不腐,沿河人家常把河水挑回家饮用。但河水挟泥带沙,挑回家缸里沉淀很久,澄清后方能饮用。我家住在德西街,得天独厚,街口有眼井,水质清冽甘甜,掬一捧就能喝,全县城遐迩闻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沿街拉车卖水,或挑担的,吆喝:“西街井里的水!”就是最好的广告。我们附近街道的人,有幸吃井水。
西街口的井已经多少年了,年纪大的人也说不清,不过,青石铺砌的井台面,早已踏磨得坑凹不平,井口条石被井绳勒得印痕累累,年头一定很久很久。
记得我十五六岁,就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到井上挑水。开始,沉重的一担水压得肩膀痛,只好两手辅助,托举着肩上的钩担,步履踉跄地把水挑回家。我娘总会心疼地嗔怪说:“满桶水太沉,你不会挑半桶么……”不过,最难为我的还是从井里打水,别人手抓桶绳左右轻巧一摆,“扑通”一声,水桶就栽进水里了,而我任凭怎么晃,水桶就是不倒,弄不好还会脱钩,水桶掉井里了,打捞麻烦就大了。直到半年后,我才逐渐掌握了技巧。随着年龄长大,力气增加,我感觉挑水越来越轻松,脚踏碎步,肩膀耸动,钩担忽闪,双桶颤悠,形同坐轿,我的挑水姿势优美得很!
长大后,我离开故乡,到郑州上学,饮用的是自来水,一股股浓烈的漂白粉气,令人窒息,这让我时时刻刻思念故乡的井。不过,在郑州久了也就适应。结婚成家,之前,我回故乡的次数很频繁,清冽的井水一饮方休;之后,家务繁纷,再加上逢年过节,一个女婿半个儿,还得轮流去丈母娘家,这样,回故乡老家的次数年渐稀少,偶尔回去,最初两天,竟然莫名其妙闹肚子。我不敢声张,怎么回到养育我的故乡,水土不服了?我羞愧,我自责。故乡是个小县城,在郑州大城市,生活习惯的我,莫不是应了一句俗语:“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并非不肖子孙,寸草春晖,养育我的故乡,养育我的水,哪敢忘,哪曾忘呀!
改革开放后,老家县城建起了水厂,自来水覆盖了家家户户,西街口的井渐被废弃,为防事故,已经用厚重的水泥板,封盖严实。但是,父母去世后,我返乡祭祀,从坟里回来,每次都要拐到西街口看看。这里再也没有我小时候挑水人的人声鼎沸,井台傍边,再没有了婶婶大娘们,五颜六色衣服洗凉的缤纷。按理,吃水不用挑,洗衣用机器,毫无疑问,实乃一种社会进步,但对追寻梦中故乡的人来说,隐隐总有失落的情绪在心里弥漫。须知,故乡的一街一巷、老宅老院以及那口井的沧桑变迁,都是我的牵念,我总希望留住过往的时光。
我曾在卫辉网上,读到一篇《古城闲游记》的散文,作者若茗,记述了作者从我当年的西街,由东向西漫步,出街口,与那口井擦肩而过,然后,悠然上了卫河大堤,一路闲游的惬意,“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我迫不及待留言,赋了小令一首《问若茗》:适才游记读后,卫辉望乡老叟,欲问妙笔人:西街老井依旧?知否,知否,饮水思源难休!身居他城,而关注故乡老井的心情,可窥一斑。
又一年,我在老井遗址旁边,发现一间供奉龙王的小庵,想必,是老井曾惠及的街邻集资建造的。对民俗文化,笔者外行,但据有限的常识琢磨,龙是天上呼风唤雨的神,似乎与井有点不合。再说,大旱年景,祈雨未果,百姓往往会把渎职的龙王,烈日暴晒,游走示众,甚至荆条抽打。而西街的老井,从未干涸,年年季季,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井甘泉。如真敬井神,与常常会渎职的龙王,也风马牛不相及呀?
我清楚地记得,那眼井,井口很大,井筒园状,偌大青砖所砌,长满青苔,水位距井口只有2米;井口,四块长的条石,砌成方形,人站四边打水,互不影响,十分方便,由衷感谢当初挖井人想的周到。从井四周残存的墙础观察,这里应该是个三、四百平方的小院落,井址位于院里。那么,这口惠及百姓的井,何人所挖,院落何人所建呢?多年来,一直是我心里的谜。
在当今快节奏的时代,卫辉慢生活网站旨在营造“慢”的悠闲空间,专注卫辉的历史文化,民俗风情。当我发出请教解惑的信息之后,编辑老师即刻给我传来一篇《石佛寺传记》的文章,令我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文章中展示了,现存的《石佛寺建寺记》石碑图片,据碑文记载,石佛寺建于北宋(公元978年),位于汲邑(即现在卫辉)西街口外,作者讲述,寺中淘有一井,对外开放,井水甘甜清凉,养活着一方人口,从此西街成为一方风水宝地。
我茅塞顿开,原来如此!
由残存的墙础推断,石佛寺太小,名不见经传,因而让我久究未果吧。我揣摩,这样小的规制,恐怕也是那种“庙小无僧风扫尘,夜高有佛月照明”的寺院,以此来看,不会有什么晨钟暮鼓,香火缭绕,主要职能就是佛法普照,惠及百姓的水井。
碑文记载,“乡贤常媪、李公倡议、王媪募集聚财”建起了此寺。吃水不忘挖井人,穿越时空,我无限感激这三位,只在碑文中留下姓氏,而没有名字、讳号的古人先辈。“常媪、王媪、李公”,他们也是芸芸众生,凡桃俗李。
这些年,城乡民间复建庙宇的风气常盛不衰,以显示当地历史厚重,以求太平盛世祈福佑福,均无可厚非。但是据判断,水井已废,西街口,以井造福乡邻的石佛寺,恐怕难以重建。既然如此,我们曾被西街口的井水养育过的人们,与其遗憾,何不在新时代,把民族传统中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精神,用崭新的形式和内涵,弘扬光大、薪火相传,以此,铭记、怀念建寺、淘井先人的恩德,岂不更有意义吗?
注:
《石佛寺传记》作者署名净心无尘老师,谨予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