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嫂子娘家找嫂子，看见嫂子的母亲正在厨房炼猪油，铁锅里的油渣炼得焦黄，她正一勺一勺把炼好的猪油舀出来放进一个小坛子里。把焦黄的油渣盛进碗里，撒了一些盐面，端过来让我吃。嫂子妈说，一会中午用炼好的猪油炖大菜吃。
　　 “现在的人不讲究养生吗，怎么阿姨你还吃这个呢？”我问她。
　　 她说：“什么养生不养生的呀，现在咋说的都有，这不能吃呀，那得癌呀。过去也没那么多讲究呀？我们家不管那么多，想吃就吃，只是适量就行。”
　　 看着坛子里的油，吃着油渣，我眼眶一下湿润了。我想起那年我家存放猪油的大坛子，还有母亲炼的猪油。
　　 那年的家是清贫的，我们家十多口子东北亲属都住在老屋里。邻居家的孩子结婚后都起灶单过了，而我们家人却一直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奶奶不主张我们分家单过。她说：“过日子过的就是人气，七零八散的成什么样子呀？”
　　 这种大锅饭的日子是热闹，但也苦了母亲这个每天做饭的主妇。每月的生活费少得可怜，一日三餐就愁坏了母亲。早饭一律的清粥咸菜，干的有时是几块地瓜或几个土豆和玉米饼子。中午大多时候是大白菜炖粉条，米饭。炖粉条仅放一勺猪油，几块油渣，吃起来也显得格外香。那时候我家也有一个放猪油的大坛子，每到家里几个男人开工资的日子，奶奶和母亲会去集上买一些板油或者一些便宜的肥猪肉，然后支大锅把肥肉或者板油洗净切好放入锅中，加一些水，开始熬制炼油。看着肥肉、板油在锅里打着转滋滋作响，变黄，油出来了。母亲会把油渣捞出，拿出几块放进小碗里撒上一些盐面，分给我们几个家的孩子吃，一人几块就几块，绝不多分，有时还会少给我和哥几块。我和哥经常说母亲偏心，母亲却说：“我不是偏心是公正。你俩是妈亲生的孩子，少点就少点吧。”
　　 然后她会把多的油渣放在橱子里，用一把大锁头锁上，防止我们几个孩子偷吃。每次做菜放几块，或赶上节假日给我们做油渣馅饺子吃，但那种时候很少。待锅里油稍微凉一些，再一勺勺舀出油放进坛子里。
　　 装满猪油的坛子放在阴凉处，猪油凉却后凝固，做菜时舀上那么一小勺，绝不多舀。母亲过日子节俭，多一点都不放。有时我说母亲：“多放一勺呗，做出的菜才会香呀！”
　　 母亲狠狠瞪着我说道：“一勺猪油一锅菜，正好。一顿多放一勺猪油就等于两锅菜，那得浪费多少油呀。”
　　 哥撇着嘴说：“妈就是小气！”
　　 大娘站在一边听着我们说，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你妈除了小气还死板，丁是丁卯是卯。一勺猪油一大锅菜能到哪去呀？要我做，肯定不会只放一勺猪油的。”
　　 奶奶时常夸赞母亲会精打细算，所以奶奶只放心把手里的权利适当分给母亲。比如去集上买肥肉，买板油，买一些青菜。母亲去集上购物从来都是从集上一头转到另一头，从不着急买，要挨个打听哪个最便宜才下手。别人挑剩的肉或菜会相对便宜一些，母亲会瞅准时机在上前和商家讨价还价。
　　 初冬的一天，奶奶给了母亲钱吩咐母亲去集上买冬天储存的大葱。母亲去了集上，买回挺大一捆葱。母亲是扛回来的，累得呼哧带喘，满头流汗。奶奶说：“茉莉呀，葱叶子咋不收拾好了就抱回来了呀，怪沉的。”
　　 母亲说：“我看葱叶子有的还挺好的呢，就寻思抱回来把葱叶子挑挑洗干净腌葱叶吃，剩下的再选选葱叶洗干净剁碎，对上一勺子猪油，加几块油渣，给全家里人贴葱叶饼子吃。孩子们经常吃清汤寡水的，也给他们换换口味。”
　　 也别说那天母亲做的葱叶猪油的贴饼子还真给我们解了馋。父亲上班时还拿走了几个饼子，单位人吃了都说好吃。母亲还给邻居王婆婆送了几个，让她尝尝鲜。
　　 邻居王婆婆和他儿子是南方人，在我家东街开了一个风味小吃。那天她吃了母亲做的葱叶猪油贴饼子，竟然连说好吃。他儿子尝了之后，还特意来家里找母亲想学一下母亲的手艺。母亲说：“我哪有啥手艺呀？就是放点葱叶子加了一勺猪油，几块油渣而已。”
　　 他儿子不信，还把母亲请到他的店里让母亲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做。在母亲耐心传授下，他还学会了炼猪油，学会了贴饼子。母亲告诉他做这个饼子就是素不需要太油腻，只要一勺猪油几块油渣就行。母亲还说：“如果你饭店加了这个葱花猪油贴饼子，最好再整一个猪油汤馄饨那会更配套。”
　　 母亲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就在离他这个店不远的城东开了一个饺子馆，早点就有一个猪油汤馄饨。具体做法就是精瘦肉包馄饨，主要是汤料要调好，汤料里必须要加紫菜、虾皮、香菜、葱花，然后最重要的是，汤汁里最后要放一小勺猪油。放上猪油，会让馄饨汤立马变得白亮，鲜香，小味会瞬间提升。他儿子听后连声答应着，并在店里加了葱叶猪油贴饼子。按照母亲说的步骤添了馄饨，一下子让他的店火了起来。
　　 过后，大娘说母亲：“你傻不傻呀？人们都说同行是冤家，你自己家也开着饭店，你告诉他了你家的馄饨做法，那不明显抢你家生意吗？你父母知道了能乐意吗？”
　　 母亲却说：“没事的，我父母不会计较的，也会支持我的。”
　　 母亲说得确实不错，姥姥和姥爷事后知道了，反而笑了说：“我闺女这么做，我不会怪她的。这不挺好吗？做买卖赢得是信誉不是手艺。再说了有竞争了才更有动力嘛。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谁挣钱不是挣呀？”
　　 母亲待人善良，过日子有一套，从不吝啬自己的手艺。有好多邻居都喜欢母亲，会经常来家里串门。麻婶子早年丈夫就死了，也没啥生活来源，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七岁时，她不得不又找了新老伴。这个新老伴是个酒鬼，喝醉酒就打麻婶子和她儿子，孩子经常吃不饱饭，麻婶子也不敢多说话。麻婶子身体也不咋好，家里有一块地，每年种一些玉米和高粱，打的粮食除了卖些就留着自己吃。孩子名字叫小明，经常来我家找我和哥玩。每次来我家，母亲都会问他：“吃没吃饭呀？”
　　 小明低着头小声说：“我没吃。”
　　 母亲看他实在可怜，就会给他拿一个饼子夹一些咸菜再给他夹一小勺猪油。小明很喜欢吃，所以他每天都会来，母亲都会给他拿饼子夹咸菜外加一小勺猪油。小明背地里经常和我们说：“你妈真好，你家饼子夹猪油真香呀！”
　　 时间久了，大娘知道了就不乐意了。那时大爷在一个工地干瓦匠，有时开的工钱比父亲多，多的话，奶奶就会让他给家里多交一些钱。大娘说母亲：“你总是用大伙挣得钱送人情了，一天一勺猪油一个饼子，这得多少钱呀？这样的话干脆分家算了。我们自己单过，这样我们日子还能过得好一些。”
　　 对于分家奶奶坚决不同意，奶奶说：“茉莉这么做是我支持的，小明多可怜呀？吃个饼子一勺猪油咋了？我儿子交家里钱是孝敬我多年的养育之恩，想分家门都没有！”
　　 爷爷背地里说奶奶：“老大媳妇说得也在理，人家挣得多也和咱们一起吃苦的，别连累他们了，分开过吧。”
　　 母亲也劝奶奶，正好家不远处也有一间我家的房子。奶奶就让他们搬出去，另起炉灶单过了。
　　 大爷和大娘单过后没多久，大爷就得了糖尿病，不能出外工作了。他每天吃药打针，那时大娘也刚生下孩子正做着月子。
　　 母亲就和奶奶商量把大爷和大娘接回来住吧，这样她还能照顾大娘月子还能照顾大爷。奶奶说：“分家是她提出来的，她现在有困难了，让她自己扛着！”
　　 母亲听奶奶这么说，急忙好言好语劝道：“妈呀，你就听我的把她们接回来吧。你不经常说，一家人要有难同当嘛！接回来不用你管，我负责照顾伺候月子。”
　　 奶奶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惦记他们的，就满口答应了。母亲就和父亲租了一个车，和父亲一起把大娘和大爷接了回来。每天母亲细心照顾着大娘。大娘奶水少孩子吃不饱半夜总哭，母亲就让大爷和父亲一起住，她则住进大娘房间，每天起早贪黑地照顾大娘。每天半夜孩子哭，母亲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宿宿哄着。后来她听姥姥说猪油能下奶，母亲就在给大娘的每顿餐里多加一大勺猪油。时间久了，大娘有些过意不去，她对母亲说：“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我这一顿就吃一大勺猪油，一天四顿饭就是四大勺猪油。那得浪费多少猪油呀！”
　　 母亲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这不是浪费，你这是为了老何家的下一代。”
　　 也别说这个法子真管用，几天后，大娘就下奶了。
　　 大娘出月子后，养得白白胖胖的，而母亲却累得黑瘦黑瘦的。大爷也在母亲和奶奶的照料下，病情也变得稳定了。后来我们一家来承德时，大娘依依不舍地送着我们。她对母亲说：“你放心，你走后，我会把这个家撑起来的，我会照顾好兄弟姐妹的。”
　　 她还很认真地说：“以后我做菜也绝不会多放油，保证只放一勺猪油。”
　　 来承德后，父亲虽然换了新工作工资也相对多了不少，可是我们还有东北一大家亲人等着我们帮助，我们的生活还仍然简朴。母亲第一时间去了集市，买了一个坛子一些肥猪肉和板油，炼起了猪油，每顿菜还是一勺猪油。直到我上大学，母亲去世时我家依然吃的都是猪油……
　　 “想啥呢？吃饭了。”嫂子拍了我一下，坐在桌前吃起嫂子母亲炖的大菜。好久没吃猪油炖的菜了，吃了第一口就觉得很香，有种我母亲做的大菜的味道。我情不自禁连吃了几大口嘴里说道：“好吃，真好吃！”
　　 嫂子妈说：“好吃就多吃呀！你妈不在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爱吃猪油菜我就给你做。只是我怕油腻，只放了一勺猪油。”
　　 我笑了说道：“一勺猪油好呀，我妈以前做菜时就放一勺猪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