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涵】记忆中的童年(散文)
几天前,一位发小从湖南回来,与我闲聊。我与他说起了我身上有一股灵气,一种灵动,那是我倾毕生精力,想将其发挥出来的,绽开天地所赐的灵性。但最终会是怎样,我依然无法知道谜底。尤如,我无法知道,1981年,我会遭遇辍学,而辍学后,我坚持自学,以毕生的精力求索人,求索人的灵性。
我与发小说,你理解了人像树那样是天地间一物,像树那样静,那就是真正的成为人了。
发小有些懵懂,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而我陷入沉思。
小时候家里很穷,冬天也只能穿一条开档裤。母亲常常逼着我站在“站桶”里。站桶比较高,腰间有四个洞,穿过两条横档,搁上一块圆板,下面搁火钵,上面站人,暖暖和和的。而我二兄放学回来,母亲就赶紧将我抱出来,将站桶让给二兄。我很小脾气在村庄上出了名地坏,其实我从小就很懂得礼让的,有新衣服、新裤子,首先就是让给二兄。很有可能我父母这样溺爱二兄,反而造就二兄不完美的个性。但,我父母亲是不懂得身教对子女的影响的。我母亲在世时,有一回我怪母亲,没有教育好二兄狭隘、固执。我母亲说,你不是我生,我带的吗?是啊,我的个性为什么与二兄、长兄迥然不同呢?我无言应对我母亲。
那时冬季虽然比现在的冬季寒冷许多,我又是开叉的单裤,可我依然盼望着“雪花飞飞!”天天唱“雪花飞飞,雪花飞飞!”
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会让世界变得雪白而又纯洁。也常常盼来一片洁白的世界。那样一片洁白,让我忘却了寒冷,忘却了在尘世间受人歧视耻辱。
有一年冬季,可能是我五岁那年,又一场洁白的雪到来时,外面传来了,农会坪里有人做木偶戏。“木偶戏”我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以前也许也听说过,但似乎没有见识过。我要赶到农会坪里去,看一场木偶戏。可我脚上还是一双布鞋,要是将鞋子弄湿了,除了挨打,自己还要挨冻。可我无法忍受外面世界的诱惑,我钻进家中唯一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在桌子低下翻找着,想翻找出父亲的雨鞋,新的雨鞋没有翻到,翻到一双旧的,还没有破的旧雨鞋,我兴奋地脱了布鞋,换上长长的雨鞋。可还没有迈出房门,雨鞋就掉了。我又穿进去,拖到灶间,抽了一把稻草,将雨鞋捆绑到脚上,踏着雨鞋,赶到农会门口看木偶戏。木偶戏是两个小人磨豆腐,一个小人儿一不小心,就挨了另一个小人儿揍。我抽吸着鼻涕,看得乐哈哈的。
天放晴了,我就跑出家,跑到村外的沙滩上,常常太阳偏在西南的山岗上,还没有回家的意思。乌鸦、八哥、麻雀、鹞、鹰在天空中或高或低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村庄上一片片瓦背上,升起一柱柱炊烟,似乎还飘扬出一股股香气,就可能听到娘的呼叫了,拔腿又赶紧往家里赶。
河滩上的柳叶又吐出了新的嫩芽儿,又一年的春天来了。那年涡轮已经停歇在阳光下,发黑的旧木板上长出了青苔。碓头也拆除了。大队上办起了柴油加米厂。冬天榨糖也要改用柴油机带动了。有人说很快就要用上电了。可也有人说那是做梦,白日做梦。
我只是听说过电灯,还没有真正见过电灯。但我向往有那么一天能用上神奇的电灯。但我很快又会忘却了这一向往,内心会新的念头引到另一件事上。
天空中的太阳也无所谓人类的进展。转到春季的时刻,撒出一股股热流,催生着大地上的生命。河滩边的草地也隐隐地看得见一片绿意了。那一堆堆像天然坟墓的荆棘堆也活了过来,透出一丝丝生机。
河道上公社搬运站的竹筏队的艄公们脚踏草鞋,手握竹篙,站在竹筏上,哼着曲儿,喊着号子,将腊石、生猪、鸡蛋一筏筏地撑到外面去。
我与孩子们也举着柴刀,拎着畚箕,冲出村庄,奔到柳林中拣柴禾,制造杨柳喇叭。有天下午,我跟着二兄,到了柳林里,看着二兄与几个大孩子砍了柳枝坐在地上制作杨柳喇叭,我要帮着做一个。
二兄不耐烦地喝斥着我,要我自己去做。我让兄长一声喝,绷紧了嘴唇,嘟着脸,拿着刀到柳树上砍了根柳枝,坐到一边细心地将柳芽儿一个个削去。削了芽儿,又要斜刀将柳皮切断,再剥下柳皮,卷起来,插上柳哨子就成了“军号”。我斜刀切着柳皮,想着很快就要拥有一个自己制作的“军号”,心头一喜,脸上一热,眼睛中泛上一阵光,那丝兴奋的光将我的思绪带到想象的世界里,而现实中的刀锋钻进我左手食指的肉里。一阵痛将我从自己想象的世界中拉回到现实中,我定睛一看,手指上鲜血直冒。我哭叫着,站了起来,希望长自己两岁的兄长过来帮一把。可二兄坐在地上抬头就骂:“好,我说天有眼睛,谁让你平时不听话,这一下割到手了。我说好!”
我没想到兄长不仅不帮自己,还幸灾乐祸地骂上了。可看着自己手上鲜血直冒又不知道怎么办。更不知道血一直往外冒,自己会不会死掉?
一个大孩子到我跟前,要我抓一把沙子伤口上,就止住血了。
我赶紧抓起一把纯净的沙到伤口上,可血冲开了沙子往外流。我哭叫着,抓住食指,往家里跑去。
赶到家里,我更希望父母见我鲜血淋淋,能治二兄没有肩负起看管我的责任,可是父母亲除了帮我洗去沙子,包上烟丝,就骂我平时就是不听话,就是喜欢不是削这,就是削那,总有一天会将自己指头削下来的。
1972年的春季,父母决定让我上学了。那天早上,我起了床,自己套上了破烂的、大姐留下的花棉袄,扣上纽扣。母亲从厨房里过来发现我自己穿上了衣服,笑着夸我毕竟是上学的人了,真正长大了。母亲从床档上抽下布条,将我棉袄的前襟折叠到一起,捆扎了起来。我感到腰间一紧,娘就扎好了布带,将我抱下床,嘱托我早饭已经熟了,洗把脸,快点吃,吃了好去上学。
我噢了声,跑到堂屋,父亲已经洗好脸,就自己洗过的温水替我洗了一把脸。我们一家子只有一条发黑的毛巾,也只有一只木面盆。全家人没有人洗牙齿。庄上也很少有人洗牙齿。
我洗过脸,跪到板凳上吃早餐。我家的桌子是张破旧的让虫子蛀的八仙桌,桌子的缝隙间积着厚厚的污垢。
我母亲从房间中拿出一只褪色的红色购粮袋挂到我脖子上,笑着嘱托我这是给他当书包的。我嗯一声点点头,脖子上让娘套下一只空购粮袋,忽地感到肩上压下一付担子。我在心里直鼓励自己要把书念好,念出色。
就从那一天我开始念书,一念,就念了五十年,将头发念白了,也没有成为世人眼中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