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里，风伴着雨。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早已酣然睡去。
　　 你却没有一丝困意。你披衣坐起，随着烟头的一明一暗，整个人都笼罩在浓浓的烟雾里了。
　　 秋，收完了，明天就要开学了。就这样走了？你问自己。
　　 侄子对你说，叔，你退了吧，退了来给我看工地，管吃管住一千五。侄子真会说话，你一个民办教师有啥退不退的，还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你不是不需要钱，闺女就要出嫁，总得陪送点啥吧。儿子正上高中，花销也不少。还有这座老屋，还是爹在世时盖下的，已经破败不堪了，正好趁往堤里搬迁的机会翻盖一下。搬迁费政府补贴了一些，个人也得拿出一些钱哩。
　　 唉，明天路上不知道有多难走哩。
　　 你隔着窗棂向外往去，外面一团漆黑，只有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你觉得自己像头疲惫的老牛，该卸套了。
　　 刚当教师那会儿，只教几个学生，后来是十几个，现在都二十几个了。猛一听学生不多，实际上不是一个年级。你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你本来就是一个初中生嘛。你真想再有一个人，能帮帮你，或者来个接班的。
　　 为这事，你曾找过乡长。乡长说，咱黄河滩区，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就别指望师范毕业生能来了，要找，只有在村里再找个民办的，老莫，再教几年吧，有转公名额先考虑你。唉，你知道乡长在宽你的心哩，他当乡长的也有难处哩。村里有点文化的小青年都争着往外跑，谁愿意干这个民办教师？挣个仨核桃俩枣的。
　　 唉，到现在，河洼村小学的校长、教师还是你一个人。要说转公，你不是不想，你做梦都想哩。你觉得转了公，不光待遇能提高，也不枉你干了二十二年的教育，是莫大的光荣哩。可你知道，全乡光滩区像你这样的老民办就有好几个，民转公，难着哩！
　　 雨，越下越大，砸得屋顶啪啪响。
　　 唉！这雨。学校的那三间破屋不知道漏没漏哩。去年的那次洪峰至今还让你心有余悸。现在好了，政府拨了专款，要在堤里盖新校舍，用不了多久，整个村庄和学校都要搬到堤里去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屋漏大水淹了。
　　 唉——你长舒了一口气。
　　 大前天，在省城当包工头的侄子来信了，信上提到了这件事。接到信，你还没拿定主意，这事不知咋弄的就让村长知道了。村长找到你说，二哥，咱可不能丢下这些孩子不管啊！一席话，像团乱麻塞进你心里。
　　 要上课了。孩子们没像往常那样向你问好，而是可怜巴巴地围拢来，瞪一双双童真的大眼望着你。那目光能看到你心里去。你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躲着学生们的目光。你低着头，声调变了，动作也僵硬了，一堂课竟讲错了好几回。
　　 下课了，你夹起课本，急匆匆地走了。你如芒刺在背，觉得身后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你看哩.
　　 不知啥时候，你迷迷糊糊地睡去。你梦见自己走在黄河边，襁褓中的儿子躺在沙滩上，饿得大张着嘴巴哇哇大哭，你心头一紧；这女人，咋把孩子扔在这里？你急得抱起儿子，扯开喉咙大喊，妮她娘——妮她娘……
　　 “妮她爹，你醒醒，醒醒，你咋啦？”你睁开眼，见天已大亮，雨也停了。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要开学了！
　　 你急忙穿衣起床。起床后，又呆呆地站在那里。
　　 老伴在旁边为你收拾行李。
　　 “别……别收拾了。”
　　 老伴停下来：“妮她爹，你不去省城了？”老伴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
　　 你转过头，温情地望着她，不觉间，老伴又添了许多白发。
　　 老伴啥事都依着你，这些年老伴跟着你可没少吃苦哩。她说：“昨天，咱不是说好啦？”
　　 你长叹一声“唉——我实在撂不下这些孩子！”说着，你从馍筐里捏出一个馍馍，迈出门槛，踩着泥泞的道，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