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5月19日，李斌照例起得很早。他很快地忙完了菜地的活，躺在自己院子的躺椅上，享受这难得的早晨时光。
　　 阳光温暖地散落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也散落在院前的小池塘里。池塘里不时泛起一个个圆圈，圆圈有大有小，不时还冒出小小的波澜，伴着轻轻的哗哗的水声。李斌知道，那是鱼儿在欢快地啃食他刚刚放到里面的鱼草。池塘边的几棵半大的枇杷树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像是在向自己的主人炫耀它的自在和从容。头上顶着火炬的一只小鸟落在枇杷树上，在欢快地鸣叫，不时地偷看李斌几眼。
　　 眼前的情景让李斌多少感到一份惬意，但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种惬意是短暂的。鱼塘也罢，果树也罢，那都只是这个院子的点缀，也是生活的点缀，真正的生活远远不是这般诗情画意。
　　 自己的田已经流转出去，自己不是养殖专业户，也不是种植专业户。他现在挂靠在省城的一家装饰公司。没有固定的工资，公司派活来了，他就以公司的名义去干活，公司收取管理费；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呆在家里。公司有活了，就电话通知他。
　　 这几天，他在家里休息。表面上他很轻松，但是心里很着急，他在焦急地等公司的电话。他已经在家里休息两个星期了。
　　 有时，他又害怕公司的电话。电话一来，他就得背起自己的行囊，离开自己的家去干活。
　　
　　 二
　　 突然，电话铃响起了，李斌激动了一会儿，但电话是自己妻子打来的。
　　 “斌，我明天会回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边干不下去了。”
　　 “后面怎么办？”
　　 “后面得另外找地方了。”
　　 “好的，那你就快点回来吧。”
　　 “我坐明天的大巴车回来。大概要下午五点到家。”
　　 放下电话的李斌心里又增加了一份沉重。
　　 妻子刚出去才一个月，那是通过熟人才找到的一个按摩店的活，怎么又干不下去了？在电话里，李斌不想去追问过多的情况，他也不想自己情绪变化的一丝一毫传递到妻子。妻子绝不是偷懒的人，妻子说干不下去，肯定是遇到什么困难。
　　 妻子的吃苦耐劳，李斌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前几年，妻子总是跟着自己在外干一些重的体力活。说实在的，那不是女人应该干的活：背着厚厚的装饰板笨拙地爬着楼梯；站在高高的架子上头顶沉重的木板，双手使劲地支撑着；抬着比人高出许多的大柜子艰难地移动……。手臂上和背上经常压出一道一道的印痕。当别人的妻子在花大价钱买着高档护肤品千方百计地把皮肤变细嫩的时候，自己的妻子却在让这些不会说话的粗笨的木材把她那本来还算细嫩的皮肤磨得粗糙不堪。
　　 为了让妻子不再干这种男人们应该干的活，李斌还是托人在城里找些适合女人干的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干不下去了。
　　 凡事总是一分为二，明天又能见到妻子，这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李斌脸上露出了笑容。况且，明天就是“520”。这几年，李斌在城市里打工，慢慢地也知道了城市生活的一些套路。李斌觉得一定要给妻子一个惊喜，也让自己浪漫一下。不过，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给妻子准备一个什么礼物。
　　 他决定来点实在的，给妻子做一顿像样的晚餐。李斌知道，在外打工，吃饭都是将就的，不是他们不会做饭，而是没有时间去做。
　　 从现在开始，他将有两天的准备时间。
　　 妻子喜欢吃家乡的蕨菜，当前正是蕨菜生长的季节。一定要准备一个蕨菜，妻子看到蕨菜，就会意识到这顿饭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采集蕨菜是需要时间的。他决定先从采集蕨菜开始。蕨菜是野生的，需要自己到山上和田野里去采。
　　 李斌背起篓子就出发了。在自己的山上转了一圈，只采到了一小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干过这个活了，都不知道哪些地方蕨菜多，只能是一边走，一边观察。
　　 他绕到一家邻居的后山上，看到了一大片。李斌很耐心的一根一根地掐出来，很快就采了一大把。就在准备往回撤的时候，又看了一片又粗又嫩的，长在一个陡坡边上。爬上去是有难度的，李斌想放弃。偏偏那几根在风中摇曳的蕨菜好像又在呼唤着他。李斌没有忍住，还是冒险地猫了过去。就在他使劲拔的时候，脚底下的土出现了崩裂。李斌连着篓子一起从坡上滚了下来。好在山坡并不高，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手臂和脚上让芒草割出了几道口子。他觉得为了妻子，受这么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他又拿起被压瘪了的篓子，一根一根捡起掉落在坡面上的蕨菜。李斌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一摔反而让他一下子回到在山上和伙伴们一起玩打仗游戏的童年。
　　 李斌背着篓子哼着小曲，像是打赢了第一仗。回到家，又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接下来是捞鱼。“鱼吃跳，猪吃叫”，这个李斌是知道的。肉只能是第二天早上去镇上买，那样才新鲜。鱼要提前准备，可以先把它捞上来，放在水里先养着。
　　 池塘是自己的，这个时候，池塘就可以发挥它的作用了。
　　 从池塘里捞鱼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特别是在一个人要干这个事的时候。李斌想到了钓鱼，但是家里并没有钓鱼的工具，自己钓鱼也不专业，只怕很难钓上来。
　　 家里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就是有一张撒网。李斌撒过网，不过，他不像别人一撒一个准。他撒网，有时能捞到鱼，但落空的机会更多。
　　 李斌坚信自己能捞到鱼，但是，撒过三网后，依然没有捞到。第四网还把自己撒到池塘里，弄得自己一身泥水。手臂和脚被芒草割伤，伤口在水的浸泡下，疼痛难忍。李斌没有退宿，坚持撒下了第五网。也许是李斌的诚意感动了神灵，第五网，李斌捞到了一条大草鱼。他惊喜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李斌就骑着自己的电动摩托车来到了镇上。在镇上才能买到新鲜的肉和各种蔬菜。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大块最贵的肉，他知道妻子喜欢吃他做的辣椒炒肉，他想拿出他最后的厨艺给妻子做。
　　 回到家里，他又宰了一只鸡，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干得很顺利。
　　 到中午的时候，他该准备的菜都准备好了。
　　
　　 三
　　 李芬接过门店老板给的工钱，背上自己的行囊就往车站赶。
　　 突然，她想起今天就是平时大家都喜欢挂在嘴上的“520”，回去应该给老公带点礼物。老公总是省吃俭用，从来都舍不得给自己买衣服。她想到了给老公买件像样的衬衣，或许一双高档一点鞋子。但是时间似乎来不及，再说，那些东西需要老公现场试穿才好。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给他带点吃的东西，有特色，在家里买不到的东西。她知道老公其实喜欢吃肯德基的鸡腿和汉堡，平时说不喜欢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东西有点贵。
　　 她找到了车站附近的肯德基店。买了很多鸡腿和汉堡。她希望这些东西送到老公手里的时候还是热的。于是她专门买了一个保温袋。
　　 到了车站，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李芬就坐在车站的椅子上等车。她又在想要不要告诉老公自己买了吃的东西带回去？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惊喜，城里人都是这么玩的，动不动喜欢给对方一个什么“搜坡那儿子”。对，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
　　 她还在思考着自己做得是否合适。突然又想起老公喜欢吃城里的卤肉，特别是卤牛肉。她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又赶紧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附近的卤肉店，还真找到一家卤肉店。她很大方地购买一大包的卤肉，她还叮嘱老板要多放点辣椒，她知道老公是个“怕不辣”。装袋的时候，顺便又摸了一下鸡腿和汉堡，还是热的，她觉得还不放心，又从行囊里找一件衣服，把保温袋包裹好。她不希望行李把食物挤坏，如果挤变形了，吃起来会影响老公的胃口，她把吃的东西单独又装了个袋子，拎在手里。
　　 李芬上身晃动了一下，车子就出了车站大门，她突然感到又远离了都市。她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车子上的人并不多，后半节车厢基本上是空的。这让她觉得有点空落落的。车子上了高速路后，速度明显地加快了。窗外的风景也变成了乡村的田野，一个个看似自家的宅院不停的出现，又很快地被摔在了后面。李芬眼前便出现了老公在享受汉堡、鸡腿、卤牛肉的情景。他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还在夸自己会买东西。这使得她马上从失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四
　　 主菜都已经切好，配料也准备好了。忙碌中的李斌又开始在计算时间，他想：这会妻子应该在高速路上了，高速路要跑半个小时，高速路出口到镇上还得二十分钟，镇上到这边终点站也还要十分钟，这样算来，最多一个小时，妻子就能到家了。最好的效果是妻子到家的时候，饭菜刚好准备好；太早了，饭菜会变凉。
　　 于是，他又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你到哪里了？还有多长时间到呀？”
　　 “已经上高速路了，估计快到了。”妻子在那边欢快地回应。
　　 李斌觉得这个时候开始炒菜是合适的。他有条不紊地按计划把菜做出来，一边做一边在设想妻子进门时的情形。在做最好一道菜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妻子推门而入，惊喜地叫道：
　　 “哇，这么多好吃的，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最后一道菜已经做好了，妻子还没有出现。
　　 李斌把它摆在桌子上，又调整了一下各个菜盘子的位置，让整桌菜看起来视觉效果更好一些。剩下来的事就是等待。李斌突然觉得很轻松，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翻看，这时才看到妻子十分钟之前给他传来信息：
　　 “斌，我可能要晚点到，前面出现了堵车。”
　　 “怎么堵车了，现在还堵吗？”李斌回信息问。
　　 “还是堵的，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车子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李斌感受到了妻子的一丝丝怨气。
　　 一桌好菜摆在桌上，在慢慢地变凉。李斌觉得这样不妥，又赶紧把菜放在一个大锅里，锅里加上水，炉膛里生起了火，这样保证菜不会变凉。
　　 李斌坐在门口，不停地向外张望。
　　 山坡边的大路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背着一个大大包袱，手里拎着什么。确实是妻子回来了，李斌赶紧迎了过去。
　　 “我给你准备了好多你喜欢吃的，都在这个保温袋里。”妻子一见面，还没有来得及卸下包袱就气喘嘘嘘地说。一边说，一边把那个保温袋举过了头顶，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芬，从昨天知道你回来起，一直到现在，我都在为你准备今天的晚餐，今天是520呀。”李斌变得像个小孩一样。
　　 李斌赶紧拽着妻子来到饭桌旁坐下，揭开了大锅盖，然后一道一道地把菜端到桌子上，并且给每道菜临时想了个好听的名字。
　　 “腊肉野生蕨。”
　　 “草鱼跳龙门。”
　　 “凤凰展翅。”
　　 “鸳鸯戏水。”
　　 ……
　　 每上一道菜，妻子都是一阵惊叫，灿烂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此时，她觉得生活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正在此时，李斌的电话又响起了。
　　 李斌接通了电话，认真地听着电话，好一阵才发问：
　　 “什么时候走呀？”
　　 “你现在就要走呀，明天走会来不及的。”
　　 李斌不说话了。
　　 “公司来电话了？”
　　 妻子轻轻地、关切地问了一句。
　　 李斌点了点头，两人呆呆地望着满桌子的菜和那个鼓鼓的保温袋沉默着，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