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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箩筐】远去的岁月(散文)


作者:风萧萧易水寒 秀才,1541.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86发表时间:2023-05-26 15:54:33
摘要:不知道当年的站台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有人乘坐绿皮火车进城?如果在,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村外十里处,有一座大型煤矿。每天早晚,会有一列绿皮火车经过矿山深处的小站,接送工人上下班。狭长的站台上,零散地站着些附近的村民,准备免费搭乘火车去城里。
   火车拉着长长的汽笛,一路呼啸,像一条绿色长龙,驶进以黑色为主色调的矿山。这时,从站台的周围,奔过来一群矿山工人,穿过一道道铁轨,动作敏捷跳上站台,和站台上的农民们挤到一处,追着火车奔跑。等火车刚刚停稳,他们蜂拥着挤到车厢门口,争抢着登上火车。几分钟后,站台上变得冷冷清清,火车又一次拉起长笛,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一
   母亲回城里娘家,必然出村走上十来里路,去搭乘免费的火车。村里的日子艰辛而忙碌,又有几个孩子拖累,一年到头,母亲回娘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忙过麦收,给地里的庄稼锄过草,母亲就能稍稍松口气,带着我和妹妹去城里外婆家。妹妹小,走不远路,母亲用一只手臂把妹妹紧紧抱着怀里,另一只胳膊上挎着竹条篮子,里面放着积攒的几十枚鸡蛋。我扯着母亲的衣角,一路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村庄被远远抛在身后,我的手心出了汗,衣角险些从我手里滑脱。我两手交替着攥紧衣角,好像一松手,母亲就会将我丢下。路上经过一片杨树林,高大稠密的树冠投下一片阴凉。母亲放下怀里的妹妹,从树下采了一朵野花,塞到妹妹手里,妹妹安静下来。母亲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要我脱下鞋子,倒掉里面的沙土。因为进入矿区,路很难走,铁轨两旁到处是碎石和黑色煤渣,我们要马不停蹄一口气沿着铁轨走到车站。短暂休息后,我们一鼓作气到达车站。这只是第一步,母亲还要有一场拼搏,要在拥挤的人群里,护住我和妹妹毫发无损登上火车,抢到座位。可篮子里的鸡蛋却没那么幸运,碎掉的几个鸡蛋让母亲心疼不已。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的手东西,是对自己母亲的一份孝心,也是为自己争得一份尊严。
   母亲十八岁那年,瞒着家里人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运动,做为一名知青来到乡村,嫁给了父亲,在村里扎下了根。从此,连接城市与村庄的便是狭长的站台,免费乘坐的火车。坐在火车长椅上的母亲,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或悲。我曾问过母亲,当年她从城市来到乡村,是不是乘坐的这趟火车?母亲说,她乘坐的是一辆大卡车,车上有好些和她一样年轻的城里青年。他们是激动和兴奋的,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抱负。汽车驶出小城,经过一个个陌生的村庄,有人中途下车,留在了经过的村庄里。汽车停下的地方便是站台,她们从站台走进村庄,便是她们人生新的起始。那时小,不懂话中深意,懂得其中意味时,人已是中年。
  
   二
   母亲希望我长大后离开村庄,去城里生活。因为母亲的缘故,我自小觉得自己是半个城里人,有着小小的优越感,对城里的一切充满好奇和憧憬。在我上学后,我和母亲提出一个人去城里看外婆。
   母亲对我一个人去城里没有太多的担心,这条路她带我走过好多次。母亲在菜园里摘了些新鲜蔬菜,让我带给外婆,嘱咐我住上两天便回家来,不要给外婆添太多麻烦。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去外婆家,心里兴奋得不行。挎上竹篮,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生怕母亲会突然反悔,直到出了村子,还沉浸在紧张和兴奋里,急急地朝车站走去。
   火车停靠在小城的站台里,我随车厢里的人下了车。来到站台上,看着四下散去的人群,跺跺发麻的两只脚,心里忽然有点紧张。坚硬的水泥地面似乎变得如河边的细沙般松软、细滑,我小心翼翼走下台阶,踩在平地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外婆的家在城南的一条小巷里,离车站不太远。我凭着记忆,穿小巷,过马路,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找到外婆住的小巷。巷口的自来水管旁,几个中年女人蹲在旁边洗衣服,盆里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在村里,小孩子们喜欢拿一段麦秸杆,伸到肥皂水里吹泡泡,喷出的气泡像一串串彩色的小气球飘向天空。孩子们追着气泡跑,一路跑一路笑个不停。在我经过女人们身边时,有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老吴家的外甥女,村里来的。语气里含着轻视,我心里的兴奋像肥皂泡一样,瞬间扑闪一下,不由暗淡下来。
   傍晚,狭长的小巷热闹起来,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做着捉迷藏的游戏。他们躲藏的地方不多,很容易被找到,而村里的小孩子们捉迷藏,有许多躲藏的地方:院子里,麦秸垛旁,大树后,藏的人非常隐秘,找的人要善于观察,在选定的几个地方不停地找寻,奔跑声,欢笑声,久久回荡在街道里。
   外婆坐在自家院门口,摇着蒲扇,眼睛不时朝巷口看几眼,我乖乖地站在外婆身边,学着外婆的样子,不时朝巷口看几眼。陈姥姥回来了。外婆用蒲扇指着巷口说。陈姥姥推着竹子车,身边是她的外孙女小丽,两人正缓慢地朝小巷里走来。小巷里的路用灰砖铺就,时间久了,出现了许多坑洼,陈姥姥的竹子车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坑洼处,小丽要帮外婆抬起车子,竹车里放着一只木箱。到了晚上,木箱里冰棍儿差不多卖完了,重量轻了许多。陈姥姥瘦瘦高高的样子,穿一件半旧对襟褂子,脑后梳了一个小小的圆发髻,包在黑色的网罩里。她一脸的和蔼,说起话来声音有些沙哑。陈姥姥每次推着车子经过外婆门口,外婆招呼她坐下来歇会,两人说说话。小丽牵上我的手,跑去和小巷里的孩子们玩捉迷藏。
   两个人坐在门口,一边说话一边叹气,十几年前,两位母亲的女儿作为知青去了乡下。送别那天,她们追在卡车后面,一路哭哭啼啼,汽车抛下一路尘土,消失在视线里,两人才互相安慰着走回家里。这也成了两人聊不完的话题。
   小丽的母亲去年和村里的丈夫离婚,带着小丽回到城里娘家。因为顶替父亲进了工厂上班,又多了小丽这个累赘,使得几个弟弟对她的怨气很深。小丽的母亲只得忍气吞声,处处忍让,让小丽母女俩有个栖身的地方。这样一来,小丽更是生活得胆战心惊,每天顶着烈日酷暑,和外婆去街上卖冰棍儿,总好过在家遭人白眼。我的外公去世早,外婆又没有工作,她没有能力帮母亲回城,母亲只能在乡下过苦日子。想到这些,外婆心里觉得对不住母亲,对我就有了特别的关爱。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巷里的路灯依次亮了。两个外婆直起困乏的身体,将头碰在一起,低头说了句知心话,各自回了自家小院,忙着做晚饭去了。小孩子们纷纷聚到路灯下,开始了新的游戏。
  
   三
   我要回家了,小丽提出和我一起回去,她想回去看奶奶。我们决定乘坐晚上那趟车回去,这样可以瞒过她家里人。
   站台上挤满了人,人群里有人不时抬手看下手表,发几句牢骚;有人伸长脖子望向火车开来的方向,眼里全是焦急和不耐烦。也是,天眼看黑了,火车偏偏晚点,谁能不急呢?我和小丽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选择在人少的地方站下。这样,等火车到来时,我们能顺利登上火车。此刻,我们不只是焦急,还有紧张和不安,毕竟,下了火车还要走十里路才能回到家里。
   火车轰鸣着驶进站台,人们蜂拥着挤到车门前,争先恐后登上火车。火车飞驰着驶出小城,天色逐渐暗得看不清外面的景物。我和小丽并排坐在椅子上,翻看着她从家里带来的小人书,很快沉浸其中。长这么大,我还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小人书。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驶进一座矿山,从四周星星点点的灯光来看,我知道火车要进站了。火车缓慢地停下来,我和小丽跟在大家身后下了车,来到站台上,活动活动发麻的脚,抬头看看周围,突然一下紧张起来。这不是我熟悉的车站,虽然它们看上去非常相似,这里少了一座架在铁轨上的天桥。小丽比我还要紧张,几乎要哭出来,不停地问我咋办。别怕,我去问问这是哪儿。我安慰着小丽,一边跑着去追正要走下站台的人,那人告诉我,我们应该在中途下车,却坐到了终点站。好在,火车会在一个小时后返回小城。想到如果中途下车回家,还要在黑漆漆的夜里走上十里路,心里充满了恐惧,只能选择再回到城里外婆家。面对车厢外黑漆漆的夜空,四周纵横交错的铁轨,突然驶过一列运煤车,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是种不小的考验。小丽在我的安慰下不再紧张害怕,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彼此鼓气。要知道这次小丽是偷着跑出来的,本以为会见到疼爱她的奶奶,却经历了这样的事,难怪她会急得哭起来。
   不久,她的母亲带她改嫁了,去了很远的城市,我们没能再一起坐火车回到村庄。从此,再也没有彼此的消息。
  
   四
   在我二十岁那年,政府给我们这些知青子女安排就业,我被分配到城里一家纺织厂上班。村里人对此很是羡慕,说以后我就是城里人了,自然,要找城里的女婿。我是在激动、兴奋和忐忑的心情下,拿上母亲给我做的花书包,走出村子,去搭乘矿山的火车进城。这条路母亲走过许多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身心疲惫,她的归宿在村庄里。在我走出村庄时,母亲希望小城才是我的归宿。
   多年前,母亲和许多城里的年青人,怀揣梦想,心情无比激动地坐上一辆辆卡车,在母亲们眼泪汪汪的送别中,一路颠簸,来到了村庄,开始了他们不寻常的人生之路。我将走上新的人生之路,命运会如何,只能留给时间去解读。
   矿山深处的小站和它狭长的站台是我熟悉的,只不过比过去显得更为破旧,水泥地面出现了许多坑洼,露出里面的砖石。小时候母亲牵着我们的手,夹在人群里手脚并用,拼命挤上车厢,去给我们抢座位。长大后一个人进城去看外婆,安静地站在人群最后,上车后往往没有座位,才明白母亲当年不顾一切挤车、抢座位,只因为她是母亲,为母则刚。
   时间还早,站台上人不多,我徘徊在站台上,不敢走远,怕错过火车。站台的前方有一架天桥,不时有人走下天桥,越过几道铁轨,来到站台上。我不敢走天桥,站在上面会发晕,那么多台阶,走下来生怕踩空。天桥上出现了一个矮墩墩的胖子,黑红的脸,厚嘴唇,一副憨憨的样子。他一步一个台阶,踩的台阶发出“嘎嘎”声响。幸好,天桥是铁架结构,不然生怕他会踩坏台阶。我心里暗自觉得好笑,等那个人穿过铁轨,来到站台上,我忙收回目光,走开了。这个人我认识,在不前,我们曾有过交集。他的父亲在矿山医院工作,是名医生,他是煤矿工人,拿着国家工资。这样的条件,不要说在村里,就是四外八乡也是数得着的。他母亲看中了我,托人说媒,感觉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我会拒绝,更没想到母亲站在我这边。在提亲时,我还没有分配工作,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样子,更接受不了她母亲盛气凌人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这不重要,我们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之路需要去奔赴。
   十年前,我和小丽在陌生的站台上,曾有过惊慌失措,我们曾互相鼓励和安慰,说好一同坐火车回村里。后来,她去了陌生的城市,再也没有见过面。而今,我将去往留有我们美好回忆的小城,在那里工作、生活。村庄将成为我的故乡,如同小城是母亲的故乡一样。
   时光匆匆,转眼已到中年,村庄成为了故乡,让我心心念念,无法忘怀。回想起往昔岁月里的故事,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当年的站台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有人乘坐绿皮火车进城?如果在,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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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有关村庄的回忆性散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值得回忆的地方,回忆起来,或是幸福满满,或是心酸苦涩,或是趣味多多,总之,它给人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记忆。作者的母亲带着作者和妹妹,去城里外婆家,给外婆带上了积攒了很长时间的鸡蛋。去车站的路上,作者生怕跟丢母亲,拽进紧母亲衣角。路过一片杨树林,母亲帮作者倒掉鞋里的沙,给妹妹采野花。进入矿区,走进车站,登上火车,抢占座位,却挤掉了几颗鸡蛋,母亲心疼不已,她想给外婆尽一份孝心,却有一点小失望。母亲成年后,作为知识青年下乡,落脚乡下,和父亲结了婚,她对未来充满希望。母亲却希望坐车长大后离开村庄,去城里生活。当作者第一次独自去城里外婆家,兴奋激动。当火车靠站,作者随着人流下车时,心里却非常紧张。在见到外婆时,看到小孩们在玩耍,有人还说着风凉话,令作者心里不爽。但却遇见了陈姥姥的外孙女小丽,和作者一起玩耍。小丽的母亲和作者的母亲都是知识青年下乡,小丽的母亲去年和村里的丈夫离了婚,和小丽回了城里娘家,受到几个弟弟的排挤,生活艰难。当作者从城里返回乡下,小丽也跟着一起回去,因为火车过站,俩人紧张害怕,迫不得已又返回小城。后来小丽母亲带着小丽改嫁,从此小丽音讯全无。作者后来被分配在城里一家纺织厂。当母亲送作者去城里工作,母亲送作者去车站,在车站遇到了当年给作者说的对象,因为各种原因,被作者拒绝了。乡村,小城,成了作者最熟悉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但小城、乡村留给作者无穷的回忆,令人无比留恋,难忘。字里行间,表达出作者对村庄的人和事都有着满满的回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情感饱满,真挚感人。感谢作者的精彩分享!好文推荐共赏!祝老师工作顺利!夏日快乐!【编辑:梦在何处】【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5260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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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在何处        2023-05-26 15:55:51
  村庄,留给做着满满的回忆。
梦在何处
2 楼        文友:梦在何处        2023-05-26 15:58:22
  不好意思,一着急把字打错了,应该是“作者”,实在不好意思。
梦在何处
3 楼        文友:梦在何处        2023-05-26 15:59:47
  文章情感细腻,语言流畅,主题鲜明,耐人寻味!
梦在何处
4 楼        文友:阿巧        2023-05-26 16:58:48
  小小的站台,承载着作者的梦想,曾坐绿皮火车去城里看外婆。文章回忆了自己和母亲坐火车,还有自己单独坐火车的经历。那列火车,连接着城里和乡村,留在了作者记忆的最深处。文章构思精妙,语言含蓄隽永,注重细节描写,刻画生动形象,活灵活现,融入了作者的真情实感,触人心怀。感谢风萧萧易水寒老师带来的精美散文!祝愿老师创作愉快,生活开心!
时光安然,岁月静好!
5 楼        文友:风萧萧易水寒        2023-05-26 18:22:41
  感谢梦在何处老师写下精彩编按,辛苦了!给您敬茶!祝老师创编快乐。
6 楼        文友:风萧萧易水寒        2023-05-26 18:25:40
  问好阿巧老师。老师的留评给我以激励和支持,更有感动和欢喜在心里。给老师敬茶。祝好。
7 楼        文友:陶桃        2023-05-27 21:34:22
  祝贺易水寒老师佳作摘精,向老师学习,祝老师创作出更多的美文分享!
8 楼        文友:风萧萧易水寒        2023-05-27 21:39:30
  感谢陶桃老师留评,给我以支持和激励。给老师敬茶。祝好!
9 楼        文友:淡淡的云彩        2023-05-28 18:37:21
  大山深处的铁路,连接着城市和乡村,也寄托着明天的希望,母亲可以从村里坐到城里,但还要原路返回来,来去匆匆,岁月渐渐老去,好似“我”去城里上班,才圆了母亲回城的梦。小时候“我”去城里姥姥家,认识了小丽,一起坐火车,惊心动魄经历让人终身难忘。文章情感真挚,笔触细腻含蓄,深沉厚重,触动心弦。好文章拜读学习,感谢老师支持和厚爱,祝老师文丰笔健!生活愉快!
淡淡的云彩
10 楼        文友:淡淡的云彩        2023-05-28 19:45:13
  文章情感绵密深情,回味无穷。恭喜风萧萧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期待更多精彩!
淡淡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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