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春夏】那年槐香(散文)
五月,漫步街头。滨城的大街小巷,淡淡的甜香随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不必举头望,那熟悉的香气,便撩拨嗅觉,让我沿着清香的小径,走进记忆,走进历史。
地道的大连人对槐花,总是有着某种情结。点点槐花飘落处,浮香一路满滨城。在“槐花大道”上漫步,有种天为被、地为床、花为邻、趣为伴的芬芳惬意;还有“槐花社区”、“槐花谷”,每每身临其境,总会有一份惊喜,让人留恋忘返。
五月中旬,不同品种的槐花次第开放,有国槐、刺槐、龙爪槐、红花洋槐、黄金槐、蝴蝶槐,怀槐等等。滨城最常见的是开着白花的刺槐。最近几年为了美化城市,种植了用来观赏的红花洋槐,混在其中招摇,尽管不香,不过红白相间,甚是养眼。可谓“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
举目凝望,在碧绿叶子的衬托下,一串串垂下枝头,在微风中摇曳着的雪白,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互相簇拥着,在阳光下挑逗着,好一番活泼热闹的景象;而含苞待放的,一点点绿中泛着浅浅的黄,如羞赧的少女在微风中翘首,又像极了童话中灰姑娘的水晶鞋。
我情不自禁地从树上摘下一串儿槐花,轻轻地抚摸着花的细腻,嗅着甜香。摘下一小朵,放进嘴里含着、品味着,眼睛湿润了……
“静儿,你个小馋猫。”
奶奶抬起手轻轻敲了我的脑门,然后又慈爱地摸摸我的头,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愧疚。我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兴奋地踮着脚又撸了一串儿槐花,自顾自地大快朵颐,那丝丝的甜香溢满全口。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串串诱人的甜香就是孩子们应季的零食。
这时,奶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这所谓的工具,是爸爸做的,其实就是在一个长长的竹竿上绑上一个类似镰刀的弯钩——钩住簇拥了朵朵槐花的枝丫,拧几下,“咔嚓”一声脆响,整个枝丫就掉了下来。我赶快颠颠地跑过去,拾起枝丫,小心翼翼地摘下完好的花串儿,放进奶奶自制的粗布袋子里。如此反复,将袋子装满。
有时,我学着奶奶的样子举起竹竿,在枝丫上扭来扭去。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来说,确实有一点吃力,不知怎么就是拧不断,反而将朵朵小白花连叶子一起硬拽了下来,散落的花瓣似乎被惊吓到了,像受伤的白色小蝴蝶一样乱飞,更像下了一场白色的零星花雨。散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奶奶在一旁看着我抿嘴笑,有时我就会负气地扔下竹竿跺着脚、撅起嘴。
奶奶一脸宠溺地拉着我的小手说:“静儿,再长大一点儿,多练习几次就会了。”奶奶还会捏起落在我头上的花瓣放到嘴里打趣地说:“这朵花,还有静儿头上的汗味呢!”
“奶奶——”我撒娇地用头蹭着奶奶的胳膊,把脸上头上的汗珠都蹭到奶奶的胳膊上了。
“静儿,走喽,回家槐花炒鸡蛋喽。”
奶奶背起满满的一袋子收获,我听到槐花炒鸡蛋不停地吞咽口水,跟着奶奶蹦蹦跳跳地回家。那时,鸡蛋是真正的奢侈品。尽管住在城市的小平房,一个大杂院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只能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搭一个鸡窝,养几只“叽叽叽”乱叫的小鸡崽,一天天地盼着它们长大。根本没有多余的苞米粒、粮食什么给它们吃。我和奶奶偶尔能在外面挖一些野菜,还经常在菜市场捡一些别人丢弃的发黄的白菜帮子,回家剁鸡食基本上就是我的工作。终于它们可以“咯咯咯”地下蛋了,那每天仅有的鸡蛋一个一个攒下了,奶奶真舍不得吃,最后都进了我们三个孩子的“五脏庙”了。
奶奶做菜,我抻着脖子看。奶奶将朵朵槐花摘下来淘洗干净,轻轻焯一下水,然后沥干备用。当奶奶拿出仅存的几个鸡蛋在碗边一磕,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蛋壳上裂了一条缝,奶奶两手在裂缝上轻轻一掰,蛋壳就成了两半儿,蛋清和蛋黄完整地落到了碗里。奶奶还用手指替换着刮出蛋壳里仅存的蛋液,然后抬起手指在自己的眼尾纹上抹了两下。这个习惯我保留至今。那是一个悠久的美容传统习俗,即使在最清贫的人生境遇中,女人们都不会忘记追求美丽和年轻。
奶奶在碗里加了少许盐,熟练地用筷子搅动鸡蛋,那均匀的“啪嗒啪嗒”声撞击着瓷碗的边沿,就像美妙的音乐鸣响在屋里,仿佛快乐的家庭鸣奏曲,流溢着浓郁的亲切感。直到蛋清蛋黄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片金黄色的蛋液,鲜艳晶莹,格外诱人。这时,奶奶再把槐花倒进去搅拌均匀,让每一朵槐花都沾上了蛋液。
我按捺不住,赶快在大铁锅的炉膛里,又添了一点柴火。
“傻静儿,别添太多柴火,容易焦糊。”
奶奶一边说,一边用锅铲从装猪油的大碗里舀出一块儿已经凝固的猪油,倒在大铁锅里。“滋滋滋”,猪油融化了还冒着青烟,奶奶迅速扔进些葱花,然后把槐花蛋液倒进去,蛋液顺着锅边迅速凝固。当中间略微鼓起,奶奶用铲子将它翻了个,然后轻轻翻炒,此时香味四溢,整个厨房弥漫着诱人的清香,我肚子里的馋虫在翻滚着,眼睛都快掉锅里了,恨不得马上伸手在锅里抓一块儿吃。
“小馋猫,别靠那么近,小心烫着。”
“真鲜!真香!”尝一口滑嫩的鸡蛋和鲜香的槐花炒出的菜肴,口腔中爆发出的一种独特的滋味,清香袭人,久久不去。只可惜,那时鸡蛋不常有,槐花花期也不足够长。这道美食也只能偶尔为之,那清香就定格在了浪漫的五月。
奶奶还常常把大部分槐花和玉米面蒸成窝窝头,又解饥又解馋。偶尔用槐花和油滋啦(猪油渣)做馅,玉米面和少量的白面掺在一起做皮包包子,更是一道美食。孩子们手里捏着槐花菜包子,嘴角流着油,像过年了一样,每每吃到快把小肚皮撑爆了。
后来知道,槐花除了香气浓郁,据说内含一种特有的“槐花精油”物质,对多种病菌均具有抗菌作用,是名副其实的“树上长出的青霉素”。尤其尚未开放的花蕾又称为槐米,有清热凉血、平喘止咳、润肠通便的功效。那个时候,家家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是孩子们很少生病。现在想想,其中可能也有槐花的呵护,真得要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渐行渐远的五月,花期过半,漫天飘落着白色的槐花雨,马路两边散落的槐花小精灵仿佛给街道铺上了一层白雪,完成了一季辉煌的使命回归尘土。
偶尔,我蹲下身子,拾起一朵已经干枯定型的小小花朵,放置在掌心中仔细观察,想从它纤小的身躯上发现某种生命的奇迹。槐花轻飘飘地躺在我掌心,微微颤动,居然冲着我微笑。我瞬间领悟,她短暂的花开花落,在绽放与飘落的瞬间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欣赏,被赞美,但那瞬间的华彩,却将美丽绽放得淋漓尽致。或许,它只在意这个五月,是否来过。
岁月匆匆,人到中年,槐香依旧。漫步于甜香四溢的街道,仿佛正行走于早先那个时代,奶奶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童年尽管很穷,生活也很苦,但活的有滋有味。那槐花炒鸡蛋散发出来的清香,氤氲了我的整个少女时代。成年后,每到五月槐花飘香,总是生成一种眷恋。自己也拾过一些槐花,按照当年奶奶的做法烹饪,可几次槐花炒鸡蛋,怎么也吃不出那时的味道。似乎缺少了某种滋味,倒是萌生了一种孤独感、失落感。
哦,没有了奶奶叫我“小馋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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