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点多的上午，南方气温已高至34度。撑一把遮阳伞，穿着半高跟、连衣裙在商业街奔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江雯雯，终于踌躇无措起来。一边拿纸巾轻抿脸颊脖颈的汗滴，一边点开手机导航，准备找最近的公交站。天气很热，而她心里的寒意却缓缓升起。
　　 已经是第三天出去找工作了。当今，信息便利、足不出户一切需求即可连接的时代，江雯雯却苦于找不到一份兼职。平台上，那些打着高薪资、待遇好、工时短、无要求的招聘信息，不用说也是天上掉馅饼的虚假宣传。各种网上筛选无果的结果下，江雯雯又用上了最早期的找工作方式——亲自走出去，看各大门店及人力资源处的劳务需求。这不，跑了劳务中介所，这两天又去各大门店留意，是否有对口的职位，哪怕是钟点工也可以，额外挣点零花钱也好过白白浪费整个业余时间。结果要么不合适，要么不招短期工，要么挂牌只是个幌子，实际并无招聘需求。几天折腾下来，雯雯的预期失败，危机感也加重了一层。想起了在圈里看到的一句话：今年专治各种不服，且行且珍惜吧！
　　 放松惯了的双脚重又挤进尖尖的皮鞋里，是久违的酸爽，一路上挺直腰身保持着职业形象的这副身板，终于在坐上公交车的时候放松下来。打开微信，并没有任何需要回复的信息，没有怕错过的业务咨询。手机不离手的生活，不知道到底是工作需要，还是精神依靠？半天不看手机或听不到消息提示时，就忍不住急匆匆地点开界面划拉几下，生怕错过多少订单一样的不安紧绷，不仅是职业使然，手空口袋空的时候，总要有个东西填充日常里的那份张皇和不安定，而手机则成了最好的工具。什么时候能两手空空出门，而心里无挂无碍呢？大概是，不用再工作，不用应对任何人际关系，不用处理任何他人的问题。显然，雯雯这个年龄段是不可能脱离人群，像仙女一样隔绝于世了。
　　 就像这公交车上来来去去的每一个人每一程路，大家看似来去自如，其实都是路上的行者，都有各自的使命各自的奔赴。或者匆匆忙忙，或者慢慢悠悠，在启程，在赶路，或者在靠岸。疲惫也好，艰难也好，满怀希望也好，都在各自的人事里混杂交汇，烦恼着，幸福着；疲倦着，也怀揣美好着。
　　 算了，也算尽力了。天不遂人愿，也要接受现实，开源走不通，就节流吧。躺平的日子，把生活欲望降低，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业务上的零星收入足以糊口。只是，想多挣点钱，咋就这么难呢？三年疫情，导致市场行情断崖式下滑，业务之难，已让江雯雯一度觉得走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在“死磕”与“退出“的抉择里挣扎徘徊了近三年，直到发现当前整体行业运行不畅，不止是自己焦虑，同行的每一个人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历史新低。本以为疫情危机解除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市场经济也会渐渐复苏的吧。可是，现实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大环境更加恶化，当整个行业链几乎都处于亏损状态时，销售环节的工作也不知如何入手。于是跟大多数同行一样，除了寄希望于未来、等待经济回暖，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工作身份，和大把的业余时间。起初听人预言说2023年是更难的一年，江雯雯还想着，疫情三年已经足够艰难，在被环境趋势淘汰掉那么多同行的当下，自己已坚持并走到今天，再难能难到哪里去呢？可是，眼下是真切感受到了。以前还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情景，如今放眼身边的每一个人，个个都是奔忙求生、叹息现世不易的人。以至于曾经视金钱如粪土的江雯雯，如今连日常生活都要谨慎盘算了。
　　 以前的江雯雯虽不是大手大脚的花钱，可也算是小有情调的女孩子。在喜欢的东西和想做的事方面，她会在能力范围内更倾向于取悦自己，而不太考虑金钱方面。或者说是，虽然没有风生水起挣大钱，但也算小有收成，没什么危机意识。而现如今，连三餐饮食都开始要做支出计划的江雯雯，是居安思危的未雨绸缪者，还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而运筹储备？
　　 江雯雯打算下车直接去超市买菜，做点好吃的放松一下。点开“下厨房”，每次都有耳目一新的食谱和满足。她不是美食爱好家，不为参考做菜方法，也不是吃货，更不是为美食而沦陷的馋猫，却喜欢看各种关于食谱的制作烹饪过程，她喜欢看别人做菜的步骤和视频，她喜欢这个过程。似乎享受的不是吃，而是感受一种生活的喜悦。仅仅是看着，一步一步地拾掇，把一堆食材变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盘，上桌，家人围坐，灯火可亲，雯雯就会嘴角上扬，有一种“爱”与“温暖”的东西，充盈心间。她想，哪怕小时候的自己很无趣，也曾厌世，可是这种特殊的爱好，应该是一个人热爱生活、内心优雅的证明吧？尽管以前从未发现，也鲜有人提起。但是江雯雯就认为，哪怕已奔三的年纪，自己仍是那个内心开满鲜花的少女。
　　 开始懂得重视和照顾自己的胃和情绪，不再像以前一样，工作生活都不甘落后，有一点不如别人，就容易陷入自责，自我压抑。身累、心累的状态持续多年，终于慢慢地认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而自己天生不善经营人际，从小到大一直学习改变，却发现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累更装腔作势，改变之路却无一丝进步，反而像带着面具极力表演讨好的小丑。带有天然缺陷的人，不是一无是处，只是优秀的一面被隐藏了，包括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之后，江雯雯就决定不再模仿别人，只去做自己。哪怕真实的自己是笨的、丑的、呆滞的。
　　 事实上，江雯雯不但不丑不笨，反而是个高挑、耐看又有内涵的女子，甚至有着别的女孩子不具备的优点，比如心细、执着、踏实、单纯、充满幻想。形容大龄女子“单纯天真”，可以是缺点，也可以是优点，要取决于看待她的人。至少，在谭航宇眼里，江雯雯身上的很多特点是不可多得的闪光之处，江雯雯于他，已是明珠般的存在。她的不苟言笑、不大合群、独处，虽然在大众里是混不开容易被遗忘的一类，却是没心机不虚伪，既不浸染世俗也不被流派裹挟的人。她不出众，是因为自己从没意识到自己是纷乱洪流中的一股清泉；她的与世无争，不是逃避，而是骨子里的修养，卑劣的东西她压根不屑，高贵的自当敬而远之。不愿意去涉入感情不允许自己喜欢别人，是因为她觉得她的玻璃心和自尊会中伤感情，深知她的执着、专注，一旦走进就要深爱，一旦深爱就是伤害。她柔软又强硬，卑微又清高，只因为“爱”这个东西，对她来说要么太满，要么不沾分毫。她的内心情感太丰满而又太匮乏。丰满的是对未来满满的幻想，匮乏的是天然缺失的底气。这些，是江雯雯的气息，没有任何媒介的传输，可是谭航宇知道。有些东西，不需要对方告诉，不需要天长日久的打探，一些浅微的接触里，一点一滴的来去痕迹，就能感知一二。这也许就是磁场相近、同频共振的结果吧。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曾真正了解和走进。而有些人的认识、了解、懂得，是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时间的。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件小事，即是一眼万年、洞察肺腑。
　　 谭航宇初见江雯雯时，觉得她是与其他销售员不同的。不管她与你交谈了多少，始终让人觉得，她是安静的，话少言轻，与谁都不深交，也与谁都和善有礼。在这个内卷内讧的行业，竞争如战场的市场上，每个业务员都是一枚精兵强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副天罗地网，每一个脑子都是精密计算的强大仪器。精于专业水平的人，利用自身强项术业有专攻；做市场推广的人，也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两把刷子，或精于世故八面玲珑，或诋毁同行投机倒把不择手段，或死缠烂打把脸皮厚功发挥极致。而像江雯雯这样的职场小白，不争不抢不显不露，不被同事放在眼里的同时，也慢慢用自己不疾不徐的坚韧开拓着自己的业务范围。见惯了量产的热情和套路，江雯雯这样直白简单、不弯不绕的真诚，反而体现了一个销售员最基础的责任心。相似的人总会遇到相似的灵魂，同类型的人总会遇到同类型的客户，江雯雯就这样慢慢在销售这条路上站住了脚。同时也遭受着来自同事风言风语的抹黑诽谤，还好有谭航宇在背后默默地传递着支持和欣赏。江雯雯化悲愤为力量，觉得被诋毁和打击，是因为被同性嫉妒，被异性男权。作为其他公司的同行，谭航宇深知，一个样貌还算周正的年轻女性，在很多人眼里会觉得利用自身优势，业务之路会走得比较容易，可是事实上会比一般男性更辛苦。因为女性在差旅途中体力及精力的消耗更甚，应酬方面也远比男性需要更多应对技巧，以及女性被社会各种滤镜各种标签化。
　　 老实说，像江雯雯这样没一点心眼、不善言辞也不会耍手段的人，真的不太适合做销售，可是她这种凡事有始有终几乎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真是让人又疼又无奈。也许是选择一样工作，只是为了挑战自己提升自己呢。这过程虽然很难，但最可贵的是体验。体验人性，经历风雨，发挥自己的无限潜能。江雯雯不说，但她知道谭航宇知道。就像很多时候他们在一起，彼此没有太多话，却从对方一张嘴的前半句话，立马意会了下半句的意思。这样心有灵犀的人在一起多好，连说话都省去了很多。原来，好的关系与说话的多少无关，而是懂得你的话，懂得你不说话的心，懂得你的言外之意和欲言又止。
　　 真的继续这样子躺平吗？会不会太懒了？江雯雯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辗转翻腾了一阵子。她给谭航宇发消息：等家里的东西吃完了，我打算去厂里打螺丝了。随后闭上眼睛，心里的失落一点点下沉。不多时，谭航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告诉她：不要去厂里，你身体吃不消，你睡眠本来不好，集体群居的生活更不行，支出方面我会想办法。
　　 依旧简短的对话，江雯雯的泪就落了下来。这些天里堆积的怅然和烦恼一并倾泻而下，掺杂其中的还有来自于在乎的人的了解和温暖。她知道他的不容易，他也知道她的逞强。这些年来，江雯雯一直不甘落后于别人，一直用努力和忙碌遵循习惯的习惯，试图掩盖自己的笨拙，怕被人说她懒惰、碌碌无为、不思上进。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优秀到遭人嫉妒的。一直以来都是照着父母希望的样子而活，中规中矩，不敢停下来玩，不敢无所事事，不敢不工作，否则就是一无是处毫无作为。她多么佩服有勇气躺平且坦然躺平的那一波人，那是特殊环境下的一种生活态度，不是妥协和摆烂，不是不负责任，是不再那么拼命，慢下来，没太大欲望，简单生活，是抛开他人和外界眼光的自我随性，是佛系的快乐。为什么自己做不到？一直以来，都是塑造着乖乖女的样子，在既定的轨道上行走，不敢偏倚。听从于大脑的指令，向前、向前、不停歇，久而久之，心一直在被撕扯，在受伤。为什么视而不见，为什么不去保护自己的心？
　　 憋屈了太久坚强了太久，江雯雯终于在这一刻把多日的情绪释放。眼泪里有释然，有对自己的心疼，还有被爱的感动。她不需要谭航宇负担她的生活，她有工作基础和生存能力，她内心渴望的，也许只是有个人，能看到她的柔弱她的要强，关键时候对她说：你不必逞强，不那么拼命和努力，也可以。那是谭航宇的下半句话，即使他没说完，她已了然。如此，已然抚慰了她心里的纠结和不安，抚平了所有烦恼。
　　 爱一个人，不只是寄予厚望，想让他（她）变好变强，更应该是成全，是接受，是希望他（她）只做他（她）自己。
　　 江雯雯邀谭航宇一起共进晚餐。她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菜，然后俩人尽情地大吃大喝，美食与爱都不可辜负。江雯雯没告诉谭航宇的是，其实她近期在节食，而且已经成功坚持了一个星期。没人觉得江雯雯胖，她只是不允许自己腰部及小腹有一点赘肉，也想尝试一下对于减肥这件很多人都难以持之以恒的事，自己到底能不能自律成功，事实证明，她是可以的。也开始明白，其实不必总是争取满分或高分，不必凡事给自己设限，允许普通，允许有点小缺陷小瑕疵，甚至小懒惰小平庸，并没什么影响。比起节食和克制，能跟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大口吃肉把酒言欢，岂不更是生活常态，更接近本心？
　　 给紧绷的自己松绑，把时代的忧患从肩上卸下，没心没肺心平气和地虚度光阴，也是接地气儿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