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些心慌。
　　 我宁愿双眼失明，那样就看不到她包里那套惹眼的黑色蕾丝内衣了。
　　 这是我们踏入婚姻的第三个年头，我二十八岁，她二十六岁。
　　 五年前与她初见之时，她那纯净无暇的笑容，像极了清晨的雏菊。只一瞬间，我便想要与她共度此生。
　　 我在石人南路口那座人行天桥上，说出“我们在一起吧”时，几乎哽咽。
　　 一只手紧紧握住跳桥的护栏，一只手在颤抖中举着一束盛放的玫瑰，我很害怕自己被她拒绝后，可能会不带丝毫犹豫地跳进桥下的滚滚车流之中。
　　 那束玫瑰在我的鸡爪疯般的摧残下，花瓣都快晃得掉光了。
　　 也许她也害怕我求爱不得转而求死，微眯着双眼接过玫瑰花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歪着头拉着我颤抖的手。
　　 “你会对我好多久？”她的眼神中，满是戏谑的认真。
　　 “你想多久就多久！”我深呼吸，然后郑重其事地承诺着。
　　 “你说的！骗我是小狗！”
　　 “好。”
　　 ……
　　 那套黑色蕾丝内衣，明显是穿过的。但是，她从来没在我面前穿过。
　　 这类风格的内衣，几年来她也未曾穿过。
　　 在我看来，她对除我之外的男人从来都是不假以颜色，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更是退避三舍，加倍扩大安全距离。
　　 她落落大方，虽左右逢源却又张弛有道。
　　 她学识不浅，虽自由奔放却又恪守传统。
　　 在我印象中，她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我给与她的回报，便是拒绝所有的暧昧，拒绝所有示好与试探。
　　 ……
　　 我蹲在鞋柜前，久久没有起身。
　　 听到热水器熄火，我甩了甩脑袋，将她换鞋时随手放在地上的挎包复原，然后放在鞋柜上。
　　 我进入厨房，将给她留的晚饭放进微波炉加热。
　　 “智轩，帮我拿下吹风机。”她的声音从浴室中传来。
　　 我把按钮转到“2”的位置，转身回答：“马上。”
　　 推开浴室门，水雾尚未散去。
　　 裹着浴巾的她轻轻擦着头发，从雾气中走出，宛若仙女。
　　 我把吹风机放在浴柜上，魔怔一般盯着她……
　　 她美得很内敛，但真的几乎美到了极致。
　　 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紧致细腻，恰到好处的五官以恰到好处的比例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卷。
　　 “看啥呢？”她轻笑着，语气中略带娇嗔。
　　 我愣了一瞬间，可能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的笑容有点怪异。
　　 “哦，看我老婆呗，你怎么这么好看。”我讪笑着。
　　 这下她的眼神中真的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今天嘴巴这么甜了？”
　　 “不知道诶，就是看着你，不由自主就说出口了。”我回应着，“快吹头发，然后来吃饭。”
　　 “嗯……好。”
　　 客厅阳台大约5米，装修时改造为了我的办公区。
　　 我打开电脑，进入内网，将数据导出来，开始工作。
　　 她吃得有点慢。
　　 我脑子里忽地有点乱，像灌进了半碗浆糊，深呼吸三次，试图进入工作状态。
　　 最终也只是胡乱地点着鼠标，用假忙碌掩饰着真惊慌。
　　 “智轩，我吃完了，你忙你的，我自己收拾。”她起身，开始收捡。
　　 “可可，别动。”我习惯性起身，从她手里接过碗筷，“少奶奶，你身骄肉贵的，这些粗活儿放着我来！”
　　 她诧异地看着我，忽然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呢？”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情话，我不是不会说，只是没那么频繁。偶尔的甜言蜜语是有的，但绝不算油嘴滑舌。
　　 “你刚从现场回来嘛，风尘仆仆的，好好休息吧。”我盯着她的眼睛，“男人要幽默点嘛，不要让女人觉得你无聊透顶了……”
　　 她的眼神很诧异，然后变得将信将疑，不过我没有看出没有丝毫慌乱：“切！”
　　 我没有继续办公，她也没有看她的图纸。
　　 洗漱完毕，我把电视机打开，然后斜躺在床上，用遥控器选电影。
　　 她半转身，很自然抱着我的胳膊，一只腿搭在我的腿上。
　　 我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发颤。
　　 她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异常。
　　 如果没有看到那套黑色蕾丝内衣，我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夜晚，像往常一样。
　　 在这一瞬间，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只是直勾勾盯着电视机。
　　 她紧了紧抱着我的手。
　　 “老公……”她抬起头看着我。
　　 虽然我很喜欢小孩子，更喜欢拥有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属于我和她的孩子。
　　 但是，今天的她，不是她！
　　 就在前几天，她还非常坚决的让我采取保护措施。
　　 无数念头忽然在我脑海里浮现，无一不是我不愿面对的。而我最不愿面对的，是她……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很快又盯着电视机，镇静道：“好，那我开始戒烟戒酒，加强锻炼，半年时间够了吗？”
　　 “嗯？”她的语气中倒是变得有些疑惑了，“你还需要戒烟戒酒？你一直很健康的啊……”
　　 是的，其实我不怎么抽烟，一年可能都抽不了一条。至于喝酒，一个月可能也就两三次吧，还总是点到即止。
　　 她不喜欢酒味、烟味，我很清楚。
　　 我嘴角扯了个笑容：“为了宝宝的健康，做最大的努力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哦……其实，也没必要。”
　　 脑子转了好几次，我装作不经意地道：“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想通了呗，我们现在正是生育的最佳时机。”
　　 “嗯，好。从明天开始，有时间我就去打篮球、打羽毛球、跑步。嗯，再看看育儿方面的书，提前预习……”
　　 “老公！”
　　 “嗯？”
　　 “我爱你。”
　　 “嗯。”
　　 我没有说“我也爱你”，脑子乱成麻。
　　 手臂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她掐了我一下。
　　 我知道她有一点点不满了。
　　 她细嫩的双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然后轻轻推开了她逐渐贴上来的身体，装作很着急的样子，翻身下了床。
　　 “切，你怎么啦？不喜欢我了啊？”
　　 此刻，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该不该喜欢了。
　　 “哪有？！我刚想起，还有个很麻烦的项目资料要赶紧处理完，明天早会要用。”
　　 “哦……那……好吧。”
　　 她终究是没再说什么了，眼神里微微有些失望。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貌似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我在电脑桌前坐到一点半才重新上了床，没有翻来覆去，只是闭着眼胡思乱想。
　　 完全睡不着，但我不想影响她。虽然我知道，她也是很晚才睡着。
　　 她睡着的样子，我再熟悉不过。
　　 我很想直接将疑问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却又总是胆怯。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有些事，一旦点破，也就回不去了。
　　 我很害怕。
　　 那套性感内衣，仿佛一直在我眼前晃动。穿着那套内衣的人，迷迷糊糊中怎么也看不清脸。
　　
　　 二
　　 给项目组开完会，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发呆。
　　 看着桌上那包上周拆封的烟，我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笃笃，敲门声响起。
　　 “请进。”
　　 穿着职业装的颜妤，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她二十三岁，身材极好，高挑又袅娜，不怎么喜欢化妆却很是清丽，满是青春的美好气息。
　　 “老大，这是观城花园项目的资料，经过实地全面勘察和经费测算，方案已经做好了，你先看看。”
　　 我接过文件夹，慢慢翻看。
　　 颜妤并没有走。
　　 我抬头看着她，笑道：“我先仔细看看，有问题我会批注。你先去忙。”
　　 颜妤点点头，刚想转身，又面色纠结地小声道：“老大，有件事儿……”
　　 “有事儿就说呗。”
　　 小丫头看看我，先小心翼翼把办公室的门扣上，这才嗫喏着开口。
　　 “老大，我就随便问问哈，昨天嫂子穿的什么衣服？”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藏蓝色连衣裙，怎么了？”
　　 “……老大……那我昨天应该没看错，观城花园……别墅区，我看到嫂子了。”
　　 我手一哆嗦，不着痕迹将文件夹合上，让自己镇静下来。
　　 “嗯，她手上有几个装修单，观城花园里面可能有其中一个吧。”
　　 “哦。不过……”
　　 “不用吞吞吐吐的，有什么直接说嘛。”
　　 颜妤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路过的一栋别墅的时候，看到嫂子从副驾驶下来，驾驶员是个男的，三十来岁”
　　 我突然烦躁了，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哦，她昨晚给我说了，她去客户家里确认方案去了，那家人意见不统一。”
　　 颜妤俏皮的撇撇嘴，嘟囔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我偏过头不再看她：“你瞎操什么心呢。今晚聚餐，你别忘了提醒大家啊。”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开门走了。
　　 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心里却飞沙走石了。
　　 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矿泉水，我掏出了手机。
　　 “马总，我家里有点事儿，接下来的几天可以居家办公吗？”
　　 “行吧，谁家还没点事儿呢，不影响项目进度就行。”
　　 “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
　　 挂了电话，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思考着接下来的事儿。
　　 上午十一点，我把观城花园项目方案做完批注，故作轻松走出办公室，拍拍手，让大家的注意力向我集中：“我说点事。接下来的几天，我有其他安排，来公司的时间不多，你们手上的项目自己盯紧点，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走出大楼，我给她打电话，通话中。
　　 两分钟之后回拨了过来。
　　 “怎么啦？”
　　 “我今天事情不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午饭？”
　　 电话那端愣了一下，貌似很遗憾地回答：“今天不行哦，我正忙着画图呢，客户等着要。待会儿同事出去吃饭的时候给我带点儿就行。”
　　 “那好吧……”
　　 我来到金沙时代广场，打包了她最喜欢的鲜锅兔，又加了时蔬和紫菜蛋花汤。
　　 她就职的公司在双楠，六个连铺打通，一共600多平，装饰公司嘛，装修很大气。
　　 十一点四十，我在她公司旁边停车场停了车。
　　 二十分钟后她下班吃午饭，应该正好。
　　 我拎着饭菜，刚走到停车场出口，就看到一辆装饰很花哨的红色大G开了过来。
　　 红色大G？
　　 是个巧合？
　　 我脑子忽地宕机了。
　　 一分钟之后，我清醒过来，掏出了手机，打给了一个啃老族哥们儿。
　　 “包子，你在家吗？”
　　 “在，刚睡醒，干啥子？”
　　 幸好。
　　 “我在广厦街口子，要用你的摩托车，五分钟能过来吗？”
　　 “我靠，这么急？那等哈，我换条摇裤儿。”
　　 “麻烦了。顺便，帮我带件外套……再带两个口罩。”
　　 我将休闲西装脱下来放到车里，拎着饭菜在路边等待。
　　 十一点五十六，包子拎着一件黑色衣服，披头散发地骑着“倍特”出现了。
　　 “头盔给你……遇到啥事儿了？”
　　 我摇摇头将外套穿上，把口罩挂好，又把帽子揉进外套内的口袋，最后将头盔戴上：“回头再给你说……”
　　 包子撇撇嘴：“那行，注意安全。需要帮忙的话……”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我快速打断他，然后将饭袋子挂在车上。
　　 “改天是哪天？”包子接过口袋，不死心地问我。
　　 “周末。”我回答。
　　 “说定了哈。”
　　
　　 三
　　 十一点五十五，我骑车越过大G，停在三十米之外。
　　 大G并没有熄火，车窗放了下来，一支夹着烟的手伸了出来，然后是一块蓝幽幽的手表，跟着一个男人的半张脸露了出来，最后大半个上半身都探出了车窗，不停往装饰公司大门看。
　　 三十来岁，卷发，茶色眼镜，从侧面看去应该长得不丑。
　　 那个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从左手无名指上取下一个东西。
　　 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个戒指。
　　 随着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出现在装饰公司门口，某些希望化为了泡影。
　　 这的确不是巧合。
　　 我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但理智告诉应该保持冷静，或许事情不是我看到或者我想象的那样。
　　 安可可笑靥如花，婷婷款款走了出来，和大G驾驶员相视一笑，很是熟悉地拉开大G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没有开大G的亲戚朋友。
　　 那个男人转头说着什么，安可可拉过安全带，抿着嘴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G发动了，我骑着倍特电动车跟在后面，来到红牌楼商业区。
　　 我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快速进入停车场，找了个角落，默默看大G停车。
　　 两个人下了车，一边向商业街走去，一边交流着什么。
　　 那个男人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一百八十公分左右，体型略微有些偏胖，长相周正能打七八分吧。
　　 不过他那一身衣服裤子倒都是大牌，显眼的LOGO十分招摇。
　　 目前让我稍感欣慰的是，两个人暂时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
　　 不过当跨上台阶时，那男人伸出手扶着安可可的肩膀，而她，并没有拒绝。
　　 我的手，似乎要将手机手机屏幕捏碎了。
　　 一家西餐厅最后一个靠窗户的卡座上，他们面对而坐。
　　 我斜对着那个男子，在安可可的斜背后，她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