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到了入学的年龄，母亲打算带我到学校报名。学校在大队部，是周边几个自然村唯一的小学，距离我家有一里多路。之前跟着哥哥姐姐到学校玩，衣着破旧，补丁摞补丁，被人嘲笑，从此我便讨厌再去。报名那天，母亲过来拉我去学校，我紧紧拽着门槛，死活不肯去。父亲说：“不去就算了，明年再读。”母亲用力拉了几次也没拉动我，见我脾气执拗，最后摇摇头不再坚持。母亲松开手的一刻，我明显感受到她满脸的遗憾和无奈。
　　 母亲没读过书，不认识字，深知不识字的可怜，犹如瞎子一般，所以砸锅卖铁她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教育，多认几个字，多学点知识。可家里已经有哥哥姐姐两人读书，交学费几乎用光了微薄的积蓄，加上我的报名费，对于一贫如洗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让我等一年上学对于父母来说也许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
　　 第二年，姐姐考取了镇里的初中。上初中花费更大，除了交学费，还要准备在学校寄宿的伙食费。懂事的姐姐便提出辍学，不读了，要帮着父母干活。最初母亲是不同意的，但迫于家庭负担过重的压力，只好默认姐姐辍学。可以说，姐姐是为了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下面几个弟弟才主动辍学的。
　　 时间过去一年，我早把被同学嘲笑的事给忘了，报名那天，乖乖跟着母亲去了学校。虽然比同龄孩子晚一年上学，让母亲欣慰的是我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班上名列前茅。记得读二年级的时候，正在三年级上课的数学老师突然心血来潮，把我带到隔壁教室，让我在黑板上做一道计算题，目的是激励讲台上四五个做不来题的同学。我无暇顾及他们，站在那像赶鸭子上架，忐忑不安。老师看我有点紧张，便安慰我：“不用紧张，做错了没关系，做对了说明他们几个脑子笨。”我心想，既然老师信任我，就不能给他丢脸，于是拿起粉笔不加思索，“嗒嗒嗒”，在黑板上来回几下便把答题过程写好了。老师看着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在我的计算式后打个大大的勾。这时，教室里响起了阵阵掌声，讲台上被罚站的同学羞愧得下巴贴到了胸脯上。下课后，我像个小英雄，被他们簇拥着，夸赞声不绝于耳。
　　 小学阶段，我不但数学好，语文也不差，五年级的时候曾代表学校到镇中心小学参加语文竞赛，获过奖。除了这次得奖，每次期末考试过后我都会获得奖状，我家堂屋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那是我和哥哥的奖状。母亲最开心的事便是看着我和哥哥把奖状抱回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分得几亩薄田。虽然是水田，但土地贫瘠，旱涝凭天，每年收获的粮食除了上交公粮，所剩只够自己糊口。为了积攒学费，家里经常会养几头小猪，到了开学的时候就将猪拿去卖钱。我家的猪平时关在房屋后面用石头垒成的猪圈里，那时粮食短缺，猪自然也吃不饱，关的时间长了便嗷嗷直叫，猪圈仿佛要被拆了。每当这时就要将猪放出去，引到村庄前面的荒草地里放养，啃啃草，磨磨牙。放养猪要有人守着，不然猪四处乱跑乱窜，遭踏地里的庄稼。
　　 那时我正上小学，课外作业少之又少，悠闲自在。放养猪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我的身上，母亲还说：“把猪看好了，等卖了钱给你交学费。”虽然听出是激励的话，但我还是满怀希望，恨不得猪长的快一点。
　　 听到我开栏门的声响，一群小猪撒着欢儿跑过来，对着栏门连拱带掀。好不容易打开门，小猪便争先恐后往前冲，全然不顾后面的母猪。我家的老母猪瘦骨嶙峋，嘴巴长长的，耳朵大大的，走路摇摇摆摆，嘴里还不住地发出哼哧声。我扛着小竹竿，一路小跑，紧跟着前面的小猪，不停地喝止着，以免小猪跑出放养区域，脱离我的视线。天色渐黑时，意犹未尽的小猪总是被我无情地赶回猪圈。
　　 放养猪我也有大意的时候。有一次我把猪赶到村前荒地啃草，被河里洗澡嬉戏的小伙伴所吸引。刚开始只是站在岸边远远地注视着，他们像水鸭子一样，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会儿小脑袋又从远处的水面钻了出来，两只小手迅速地擦试着眼睛，还不忘回头目测自己潜水的距离。见我站在那，小伙伴开始向岸边招手，变着花样在河里翻来滚去，引诱我下水。渐渐地，见小伙伴玩得起劲，我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脱掉衣服，一头扎进河里，将放养猪的事抛之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母亲扯着嗓子呼喊我的名字，喊声穿透山谷，仿佛要把整个村庄叫醒。我寻声回眸，只见母亲手执竹梢，气呼呼地站在岸边，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我意识到大事不好，放养的小猪早已不见踪影，恐怕是跑到别人地里吃了庄稼，不然母亲不会雷霆大怒。我自知理亏，快速游回岸边，惶恐不安。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竹梢往我身上抽。每抽打一下，我背上的肌肉就猛地抽搐一下，疼得我吡牙裂嘴。为了少受皮肉之苦，我强忍着不哭，结果母亲说我脾气倔，认识不到错误，打得更凶。
　　 后来才知道，我家的猪跑到别人的菜地，把种的蔬菜连吃带踩，遭踏个精光。菜地主人跑来讨要说法，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母亲当面向她陪礼道歉，为了给予补偿，还送给她一壶菜油。自那以后，我放养猪不敢再擅离职守，不仅仅是害怕挨打，更是不忍心看到母亲低声下气向人道歉的表情，再有我也可惜那壶送出去的菜油。
　　 再大一点，母亲又把放牛的任务交给我。有次与几个同伴在山上放牛，远远看到山脚下有一片西瓜地。我们注视着绿油油的瓜地和瓜藤上结出大大小小的西瓜，馋得直流口水，不时吞咽着。见四周无人，有人提出去偷西瓜，大伙“好呵，好呵”附和着，我也蠢蠢欲动。心动不如行动，我们猫着腰摸到瓜地，每人挑了个大西瓜，抱起便往山上跑。夏日炎炎，我们躲避在树荫下，享受着甘甜清凉的西瓜，红红的瓜瓤塞满嘴巴，甜甜的瓜汁流进心田，可用一个字来形容：“爽！”
　　 不曾想，傍晚的时候，偷瓜的事东窗事发。瓜农见树下一地瓜皮和瓜子，气不打一处来，凭着蛛丝马迹确认是几个放牛的小孩偷的。瓜农是隔壁村的，自然认识我们，出于警告，他挨家挨户找到我们的父母告状。瓜农来到家门口，怒气冲冲，我吓得躲进房间不敢出来。母亲忙把瓜农让进堂屋，为平息他的怒火，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话说尽。瓜农走后，母亲把我拉出房间又狠狠地抽打起来，边打边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偷，长大还得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不打不长记性。”
　　 小时候我憨厚、诚实，挨打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挨打都刻骨铭心，记忆深刻，每一次挨打都是一次心灵的重塑。孩子不只要呵护，更需要时刻敲打和磨砺，才能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