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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神舟.芬芳】那年,那个味儿(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068.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623发表时间:2023-06-17 15:28:12

【神舟.芬芳】那年,那个味儿(散文)
  
   人民公社办得最为风光的那些年,按当时的体制所辖的有各大队、生产队,走的是集体路线。农业生产以集体为单位耕种,有的地方生产队面积大、人口多,不好管理,就分组作业,像出工、安排生产这等事,就落到了被指定为小组长的那个人身上了。虽说这小组长连芝麻大的官儿都不是,却在很多场合同样扮演着耀武扬威的角色。比如他可以高开你一天的工分,也可以低开你一天的工分;他可以今天给你安排活做,也可以今天不给你安排活做,叫你一整天一个工分也挣不倒——在挣工分、又靠工分去分口粮的那个年代,闲一天就是损失……总之,不管这个小组长愿意发作还是不愿意发作,就凭他手上的权力,你都不敢小瞧他一眼。
   那时,我还小,才是一个上小学的娃。以我幼稚的眼光看一切,那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充满了新奇与幻想。
   春天来了——我对这个方面的记忆最完整,山上山下、田间地头,都披上了被春天认可过的新绿。学习之余,我们常常去山坡上割草捡柴放牛。特别高兴时,就在山中嬉戏一下,哼几声记得着词的歌儿,但就是唱不完整。
   我们上学的路上,叶片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桐子树,才从冬天的严寒中挣脱出来,开出了粉白色的花,静悄悄地喧染成一树。可不多时,那些艳丽的花儿就掉落到地上,形成了一地的花海。树上呢,则很快有绿茵茵的芽冒出来,仅几天的功夫,它们全都长大了——比巴掌还大的叶片,覆盖住了枝条间的距离。
   站立在冬水田之上的桐子树,则要承受风险。冬水田在没耕种之前,把水蓄得满满的。不论是粉白色的桐子花,还是老朽了的桐子叶,它们在掉入冬水田时,一开始都要在水面上先张望一阵子,之后才肯慢慢沉入水底。
   虽然我是个男童,可也襟不住小女生们亲手把美做到极致的诱惑,也把掉在地上的桐子花插到了头发里。等桐子叶长成时,更会把它摘来盖在头上,以遮太阳。
   不管是花朵的白色,还是树叶的青绿,只要我们在它们中间穿行,那胸前飘曳着的红领巾都很是醒目——更主要的是,它早就醒目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二
  
   公社与它所管辖的各个大队及生产队,都用一根在空中东拉西扯的细铁丝与之联系,那铁丝比一根缝衣用的大针粗不了多少。如手臂粗壮的水泥电杆,有的栽到了田间地头,有的栽到了山岭狭谷,细铁丝越过了它们空荡荡的头顶,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拉向了远方。细铁丝常常经不起风的肆虐,以及人为的简单破坏,就败下阵来,随时都能影响“最高指示”的上传下达。
   家家户户柱头上的纸喇叭,就与那些在空中纵横交错的细铁丝最终相联。公社广播站的工作人员经常下来检查工作时,要么查寻细铁丝网成的空中线路,要么核查纸嗽叭的运行情况。听说单单一个小纸嗽叭的售价是几毛钱,人们都不愿轻易买它。纸喇叭的主要功能是负责传达“最高指示”,也会偶然放些音乐听。但农村人是不关心时事的,对所谓的音乐听不听无所谓——嫌那吵人。我们家的那个纸喇叭,常常从那里面发出来嗞嗞嗞的声音,而且音量还特别小。爹说可能是被雷击坏了,他也懒得管它,任由它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响。广播站的人来检查时,父亲同样以无所谓的态度敷衍。
   广播声传出来的那一头,是宣传“最高指示”的所在地。那里住着一个让全公社人都觉神秘的大官——公社书记。他的名字无须多说,人们“景仰”的是他手中的权利。他爱头戴一顶变色的草帽,身背一个黄挂包,手拄一截竹棍,脚穿一双草鞋——这是他的标配,人称“四个一”书记。就他这副模样,一个人神出鬼没外出时,没人会认得出它。常常下乡去,连一顿午饭也找不到吃。
   常听父亲说起,高高在上的公社那帮人——自然说的是住在那里的领导,尽管他们见了百姓也能露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对他们的畏惧,却是发自内心的——毕竟那里是“衙门”所在地,它掌管着全公社每个人的命运。
   大队干部,只要说要到公社去开会,都会显得特别的神气。但当他们一回来,人们马上就觉得那会议的内容一定不轻松。还能有啥,不就是地里不产粮、到处有人饿肚子,要想办法增加粮食的产量呗!
   后来,等我不读书了,也参加劳动了,听大人们说得最多的,是公社的那些头头脑脑们最爱下乡了。下乡好作指示,好发号施令……
   也可能不全是这些吧!本身那时候的主要工作,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嘛,也有人这样说。
  
   三
  
   生为农民的孩子,我们的学习任务是在边读书边劳动之中完成的。
   尽管我的学习节奏才进行到小学生位置上,但我已开始把羡慕的目光,投注到了邻居家那个高中毕了业、风光无限的“异类”身上了。她是我们整个生产队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即便在我们大队也没有第二个,本来她人就长得十分好看——就不像个以后要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的人。我羡慕她的原因,是她仅以一张高中文凭,就在村里捞了不少好处,而且在全大队、全公社都成了风云人物。对比我们家,连个起码的学习条件都不具备,读个小学都相当吃力。倘以后要完成如她那样的高等学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后来,加之母亲做了一件完全可以上纲为“破坏农业学大寨”的错事,使我原本还想在小学毕了业、可以一路深造至大学的梦彻底给破灭了,我只有接受现实的旨意听之任之。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母亲在我们做工的一块油菜地里,把根部有黄叶的油菜叶子捡回家作了猪饲料喂了猪,被当时正找着茬的一个贫下中农发现并告发了;还有一件也可以看作是火上浇油的事,更是把母亲推到了风口浪尖。与我们同住在四合院里的一个大爷,他一生无儿无女,是个可怜的孤寡老人。母亲常把家里的饭菜接济给他,他每每吃了以后,都会以感激的目光期待下一次。这不,有次母亲就把我们蒸的包子拿给了他吃,恰好被他用作了举报的证据。那几天,恰巧队里红苕床子上的母头红苕被人偷了。大爷硬说是我们用偷来的母头红苕蒸了包子吃,吃下肚子的东西又不能翻出来看看。有这两起无中生有的事,让母亲蒙受的不白之冤就成了事实。要不是公社专门下来人说了句管用的话,不知还要斗争成啥样。“如果你们把阶级斗争的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同胞,天天纠结于这等小事不放,可能就要放跑真正的敌人了……”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把揪斗的对象指向了村里的那个大恶霸——他的一个儿子及他的全家人身上。
   许是出于要抓个典型的需要,村里那个大恶霸的儿子全家——两个大人、一儿两女,一共五人,齐刷刷在篝火旁跪成了一排。他们的父母本想跪在最前面,批斗的时候从前面开始,就能让后面的子女们少挨些批斗。不料有人却先揪出了他们最疼爱的那个大女儿——她亭亭玉立,已长成了如花朵一般开得正艳的大姑娘。有人不怀好意地在抓扯过程中,把她的胸衣抓烂了。她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把那一对惹人垂涎的白乳房露在了外面,引得贪婪的人像绿头苍蝇那样围观……回家的当晚,她就去跳门前的柳树宴自杀了。
   她死的那年,生产队遭受了两大损失。一是她担任的角色,在眼看马上就要去公社汇报演出的革命样板戏中,没人顶潜得了。队长虽然临时也找了个替代的,但完全演砸了;二是在要批斗的那些夜里,再没可以吸引眼球的所在,批斗变得枯燥无味了。
  
   四
  
   那些年,冬天总是盛气凌人。天气很阴沉,有雨、有雾,天空被一种“霾”包围。地上湿漉漉的——当然,空中也一样。所不同的是,看得见的土路,在绵绵的细雨中,很滑,一遛就能遛得老远,有时还摔跤呢!
   在浓浓的雾气中,滴答滴答的声音,充斥在山前山后、田间地头。
   出工了、出工了……荒腔走调的声音,在村子里传遍。于是,人们揉揉惺忪的眼睛出来了,像撒在地里的种子。地里,低矮的麦苗,在白色的柴灰与臭烘烘腐烂过的农家肥的共同作用下,在这个季节里始终不见拔高。
   人们汇聚在一起出工也只能做些轻巧活,这个季节里本身就没多少活干,冬天以它冷酷的样子沉寂着。冬水田收满了水,明晃晃如一面镜子,水里映照着并不通情达理的天。人们只能去捋些红苕藤,把那里野生的杂草扯走;晒场上,铁璇草的地缝里,有遗落的豌豆、黄豆、麦粒,把它们统统捡起来,积少能成多,也能成为糊口的粮;桐子树上的桐子已经被全数收回了仓,属于生产队的要分下户,属于自家捡漏捡来的另外储存,它们由青转黑,发出一种叠烂的味道,无疑都要在冬天过去之前全部剥完;难过冬的老牛,以及靠一年的积攒才在集体的饲养场里喂出来的一头瘦猪,它们的肉经过一天的分割与期盼,终于在天黑前分到了人们的手上,成为私有财产。所不同的是,前者结束痛苦、无声无息死在了夜里、死在了由它的挤压与反复踩踏才腐烂成肥的牛圈里。家家衬着还没天亮的那段功夫,趁黑把它们煮熟——也仅是煮熟而已,全然谈不上煮耙。大铁锅里、遮盖着热气的锅盖下,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清晰的肉香。这吃草的牛,它的肉就是经煮,肉就是香气浓郁……总之,冬天与其它三个季节相比,显得有些慵懒,却又最难度过。
   同样在冬日里,难度过的还有家家养在圈舍里的所谓年猪,它们当在青壮年时、眼看春天就快要到来的时候,遭到了最土气的方式宰杀。“今年这猪没名堂,只有二指厚的白膘”、“今年好像家家杀的年猪都不大,就看x家了,他家的猪还没杀嘛……”按猪的人,在刚死的猪面前,就大张旗鼓地议论开了,攀比时的表情无任何忌讳。家家的年猪就是被他们送上断头台的。
   年猪杀了,谁家都要把左邻右舍请一下,来的人就跟过六十大寿时请来的人一样,都是每家的头面人。汇聚在一起的饭桌上,端出来让他们吃的都是围绕猪肉做的菜品。最值得称道的、日后最有话题可讲的,是被称作“斧大老壳”大的那碗坨子肉,一人两坨,再就是另外一盘有巴掌那么大的片子肉。这一碗一盘的两份肉,最能说明这家主人舍不舍得了。
   桌上的那个白瓷口缸,在八人一席的人们面前反复转来转去的,“王兄弟请嘛!”、“哦,你先请”……
   缸子里的白酒,就在这经年的习俗之中,散发出传承着的人情味儿。
   桌子下啃着骨头的老狗,也在反复地咀嚼着从骨头缝里飘溢出来的不尽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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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反映“文革”时代的乡下故事,作者以伤感的笔墨再现了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这是一份可贵的历史资料。在严重恶化的左倾主义年代,处于少儿的作者恰好经历那些悲剧,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至今具有特别的警醒意义。由于阶级斗争的扩大化,出生农民的母亲也不幸地上纲为“破坏农业学大寨”的错事,村里的“恶霸”地主更是受到了非人道的批斗。在批斗的过程中地主的大女被人不怀好意地让身体敏感部位裸露在外,从而使羞愧难当的她在第二天便自杀了。作品用大量生动形象的事实例子,吸引读者进入那时的特殊年代——春天时我们胸前红领巾的醒目在每个人心中;桐子树,“才从冬天的严寒中挣脱出来,开出了粉白色的花,静悄悄地喧染成一树”;在掉入冬水田时,“一开始都要在水面上先张望一阵子,之后才肯慢慢沉入水底”,形象可感;哪年代的广播似乎无人感兴趣(物质缺乏时代)以及人们“景仰”公社书记,“爱头戴一顶变色的草帽,身背一个黄挂包,手拄一截竹棍,脚穿一双草鞋”,活脱脱那时的官模样。作品构思巧妙,主题鲜明,把文学性与思想性巧妙地加以融合,那整人的事让人感到悲哀以及年味、人情味,写得栩栩如生,蕴藉有味;语言功力非凡。实为佳作,极力推荐。【编辑:徽州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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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云朵朵        2023-06-17 18:31:56
  品读老师的散文,就像在看小说一样,画面感和故事性强,让人身入其境,欲罢不能,可见作品的文学魅力。这篇作品让我领略了文学的魅力,向老师学习。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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