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除夕之夜。玲玲躲在菜窖里，听着外面连天的爆竹，想着热闹的欢笑，亮堂的街灯，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红灯笼、霓虹灯、红蜡烛，不论从喜庆的角度，还是从希望的愿望出发，除夕晚上也是农村最热闹、最亮堂的，更不用说还有一晚上不灭灯的传统习惯。
　　 过年啦！热闹、喜庆、高兴。穿新衣，戴新帽，这是衣裳的喜庆；挂灯笼、点蜡烛，这是亮堂的喜庆；杀猪宰牛，成席八碗，这是吃的喜庆；打开电视，全家一起观看春晚，这是看的喜庆；推杯把盏，猜拳行令，这是放松的快乐！总之，过年啦，人们要想着法地营造喜庆的氛围，放飞来年的希望。
　　 最喜庆的要数连天的爆炸，在那震天的响声中，人们驱鬼降魔，抖擞精神。除夕晚上的鞭炮声是从下午的四五点钟上供开始，一直到夜里12点，远处近处，近出远处，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响个不停。一晚上不睡觉，一直到初一起五更的也不在少数。
　　 鞭炮声在菜窖下听到的与外面空气传导的不同，那是通过大地传导的声音，是一种犹如闷雷的声响。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欢庆的日子里，在这个小村子里，玲玲是唯一不能见到光的人，她出嫁了，不能见到娘家的灯光。丈夫疯了，她不能回有光的家。有句俗语说：“年三十的火，正月十五的灯。”意思是说出嫁的姑娘不能看见娘家年三十的火，如果看见了对娘家的发展不好，妨碍娘家的兴旺发达。所以，她只能呆在白菜窖里度过热闹的除夕夜。不过，已经三年了，她有些习惯了这特殊的悲惨的年关了。这时，她坐在菜窖里，听着外面连天的爆竹，不堪的往事也连成一片了。
　　
　　 二
　　
　　 玲玲娘就是远近闻名的美女，是这个村子里少有的外地媳妇。玲玲从小就在母亲的打扮下，出落的比村里其他女孩子更吸人眼球。
　　 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玲玲就有这样的传说。玲玲的女同学说，只要玲玲换上新衣服，必然迟到！
　　 玲玲漂亮不是缺点，没有错误，更不用说，人家聪明，学习好。一般男孩子对学习不好又漂亮的女孩有分非的想法，而对学习好的女孩子不敢奢望，尽管学习好的女孩子同样希望得到男孩子的眷顾，期望有更多关注的目光。
　　 漂亮不是缺点，但是，漂亮了也有风险。初三的时候，班里的男孩壮壮看上玲玲了。壮壮虽然学习不是非常突出，但也说得过去，尤其是近一米八的个子，白皙的皮肤，阳光帅气，人见人爱。壮壮心智还不成熟，大概初三的孩子，都还没有成熟。青春期的壮壮没有得到科学的指导，他从暗恋单相思，到写信吐露心声，到不能自己陷入纯情的泥潭。从此，上课走神，心不在焉，甚至抑郁。
　　 令人不解的是，玲玲被感动了。在壮壮因抑郁要休学的时候，她挺身而出，对班主任老师说：“老师，我想和壮壮一桌，他的病因我而起，我要帮助壮壮走出心理阴影。”她要拯救壮壮，这是需要勇气和善良的。但是，老师和同学不这样认为，本来早恋就是洪水猛兽，怎么还敢公开和老师提要求！
　　 最后，大家知道，她没有拯救了壮壮，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们双双落选重点高中。
　　 不知道是爱的感召，还是，成熟一点后的自我救赎。高中以后，壮壮走出心理阴影，阳光灿烂地学习数控机床，后来在一家大型国企就业，成为一名出色的高级蓝领。当然，他们的爱情没有书写续集，各自找到了新的知音。
　　
　　 三
　　
　　 文冲和玲玲是职业高中的同班同学。一进校门，玲玲这个班花就把文冲迷住了。文冲就长相而言，一点不输壮壮，个头、皮肤、脸盘儿，而且，比壮壮更有男子汉气质，性格更加硬朗。玲玲喜欢这样的性格，她认为这是男子汉气质。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公开恋爱了。文冲比起其他同学还有一个更有利的条件，人家家里富裕，父亲是村里的支书，家里仗着占地的优势，往附近的钢厂送耐火材料，同时还承包了钢厂的废土外运。听说这废土外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搞到的肥差。按照行话说，这废土的内容可不一般！
　　 玲玲的婚礼相当隆重。16辆黑色奔驰加首尾2辆白色宝马！
　　 常说，恋爱多少年也搞不出脾气。结婚后两个人开了个小餐馆，生意到也红红火火。但是，婚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世故无闲暇。玲玲的外向性格，成了文冲的心病，他不放心玲玲。文冲当年的男子汉气质，现在变成了性格乖张暴戾，甚至家暴的诱因了。
　　 从吵架，到打架，最后，文冲竟然疯了。见了玲玲就打，嘴里喊着：“叫你找壮壮，叫你找壮壮，打死你！”开始，打了说好话，甚至下跪请求原谅。后来，就是打，往死里打。再后来，自己在大街上打人，被人打，彻底的疯了。
　　 无奈，玲玲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
　　
　　 四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出嫁了再回到娘家，就不同了。不仅父母老了，不当家了。也不仅是哥哥弟弟了，还有嫂子、弟媳妇。不用说人家嫂子忌讳，就是哥哥、父母，也不愿意把灾难，哪怕是不好的任何大小事情带到家里的。
　　 每年都是母亲劝玲玲。“孩子，认命吧！君子不和命争，你就这命。不就一晚上吗？一会儿就过去了。早晨，天一亮，娘就接你。”
　　 第一年，母亲送玲玲到了街口的白菜窖。后来两年，玲玲就主动去了。母亲倒是初一早晨天一亮就接玲玲到家里吃饺子。
　　 面对封建迷信这张几千年织就的大网，玲玲无法挣脱。
　　
　　 五
　　
　　 漆黑的菜窖里，玲玲从或密集或稀疏的鞭炮声中，从菜窖口路过的人们的说话声里，从菜窖口隐约的缝隙了，她能够猜出大概几点了。没有在黑暗中度日的人，不知道光的可贵。玲玲从第一次在菜窖中过年，就真正理解了上学时读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意义。此时，她隐约感觉到，新年的第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就要透过那点点的缝隙透过来了，母亲快过来了，她像个孩子，期待着大人的爱抚一样，农村人不时兴拥抱，她每次从菜窖出来，都使劲往母亲的怀里靠靠。她像个诗人一样，从心理念叨：
　　 谁能帮我挣脱，
　　 这精神的枷锁，
　　 让我拥有，
　　 自由的生活。
　　
　　 需要怎样的气魄，
　　 去除这霓虹灯下的病疴，
　　 让我不在，
　　 黑暗中藏躲。
　　
　　 我愿做
　　 暗夜的篝火
　　 迸发出希望的脉搏
　　 纵使燃烧自己
　　 去照亮黑暗的角落。
　　
　　 光
　　 我生的希望
　　 快走出这痛苦的漩涡
　　 让生活的航船
　　 不再颠簸。
　　
　　 这是玲玲去年的除夕夜吟诵的诗。她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让模仿写诗，自己瞅着作文本，怎么也写不出来。现在，独自面对黑暗的白菜窖，她突然感觉有了诗的灵感。人到中年，这是她唯一一次，也是唯一一首自己写出来并自己吟诵的诗歌。
　　 她期待着新年的第一缕阳光，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话语声，盼望着光能普照人间，能照耀到她。
　　 她更希望看到生活上的光芒。生活的暗无天日，没有希望比这除夕夜菜窖的黑暗更令人可怕，来年，后年，她看看身边的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
　　
　　 六
　　
　　 县委书记黎明自己主动放弃副厅的升迁，要求继续留在A县担任县委书记。这在当地引起了不少的议论。李书记倒是不太在意。他有自己的想法，刚刚在这个县呆了五年，许多工作还没有着落，他要把自己的设想变为现实，就决心继续留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组织部领导同意了他的请求。
　　 “黎书记，能上副厅而放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啊！”坐在考斯特车上，办公室主任黄涛恭维道。
　　 “人各有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知道，作为公务员，能够熬个副厅，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是，我想做点事情，加上孩子也博士毕业，到航天研究中心上班了。我的确想做好自己的事情。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高大上。”黎书记实事求是地说。
　　 “那我们就跟着书记，继续锻炼。”
　　 “不恨我就行。你们还是要积极上进的。”
　　 从这个村到那个村。黎书记慰问完最后一名困难群众，走在小村庄的街道上。他本来想叮嘱大家以后不要搞这样的形式了，人家本来没有什么困难，大过年的，还要支应我们。转脸一想，还是没有说。这样批评办公室还是工会的安排，都不好。于是笑着说：“三年没有回家过年饭了，昨天老爷子问，看来，今天中午能回家吃饭。”
　　 刚刚走几步，看到许多群众往空闲的菜窖走。黎明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村支书赶紧向黎书记书记介绍解释说：“我们村的姑娘，丈夫疯了，只能在娘家过年。当地有说法，闺女不能见娘家的灯。这是天亮了，孩子们看人家从白菜窖出来呢！”
　　 乡长感觉这是封建迷信，更不用说让领导看到不足了。就说：“我教训一下这兄弟几个，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个？”
　　 “慢着。”黎书记冷静地说。“如果是你呢？如果你媳妇不让大姑子小姑子看到娘家的灯火呢？这虽然是传统文化里的糟粕，但，又是个利益问题，信仰问题，不能简单化。我们过去看看吧！注意不要照相，更不能报道。”
　　 “好的！”办公室主任、乡村干部异口同声的附和说。
　　 “不了。我们这样突然出现，老乡可能不适应。尤其是大过年的。一会儿也行，回头过几天也行，你们了解一下情况。我想，关键是怎么帮助这个妇女解决一下就业问题。自己有了立足之地，就自然不用受这个封建迷信约束了。”他想了想，对办公室主任说：“记着回头把情况汇报一下。”
　　 办公室主任点头答应。
　　 书记看看菜窖旁边的人群，看看乡村振兴后整齐的街道，看看附近几家门口的红色灯笼。似有所想，和陪同的乡、村干部打个招呼，就登上考斯特走了。
　　
　　 七
　　
　　 几天后，玲玲应书记的邀请，来到县委办公室。
　　 黎书记热情地说：“我了解了你的情况，这次我们县里拿出几百万，支持困难家庭有创业条件和技能的人员，自主创业，实现脱贫。具体到你的情况，我想借给你3万元，三年后你把本钱还给我。三年后，如果流动还需要，再借给你，就要按照银行利息算。”
　　 玲玲听了，激动地说：“太感谢政府，感谢领导了。我，第一个三年就按照利息算。我有这个把握。我学习过白案，包饺子好吃。”
　　 “好啊！你有这个信心就好。你成功了，要在全县妇女创业脱贫大会上讲经验。”
　　
　　 八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年。又是一个正月初一。
　　 黎书记慰问完困难群众，路过“玲玲饺子馆”，对秘书说：“这两个灯笼好喜庆啊！我们蹭顿饺子吧！”
　　 “您不是不让人家给您送饺子吗？”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给县委书记送饺子，还不知道多少人想做文章呢？你小子会怎么想？”
　　 两个人说笑着，进了饺子馆。
　　 玲玲和女儿在店里包了很多饺子。黎书记进来，惊讶地说：“今天没有客人，咋包这么多饺子啊？”
　　 “书记爷爷，过年好！这是我妈妈给敬老院老人包的。”又拉了旁边的椅子说：“您坐！”
　　 “好，致富不忘本，敬老尊贤，传统美德。”
　　 “黎书记，我没有那么好，感谢您的帮助，感谢党和政府。”玲玲端出刚刚煮好的饺子，放到桌上，摆好醋、蒜。高兴地说：“借款都还清了，无债一身轻。”
　　 在十几盏LED灯的照射下，整个小餐馆灯火通明。“小店不大，好亮堂。”
　　 “您知道，我对光有着特别情感。谢谢您，照亮了我的人生。”玲玲深情地说。
　　 “言重了。这是我这个父母官应该做的。”黎书记说。
　　 秘书小刘要扫码付钱。玲玲坚决不让。说：“我无以为报，就让我心理踏实点吧！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春节。”
　　 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亮了县城的每个角落，宽阔笔直的柏油马路、错落有致的绿化带、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俨然一副现代化大都市的模样。黎书记走出饺子馆，看着焕然一新的县城，看着自己在任期间的巨大变化，欣慰地笑了。
　　 2023年6月18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