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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神舟.芬芳】治愈口吃病(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068.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16发表时间:2023-06-20 22:47:15

【神舟.芬芳】治愈口吃病(散文)
  
   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有一天我偶遇了以前的那个自己。他在熟悉的他们中间运行自如,一点也没有别扭的意思。别人对他好像也习以为常了,我却对他另眼相看。
   那是我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所到之处,见到的人都很多,不过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唯独对那个独特的他记忆深刻。
   “你、你、你们、们、们,是怎么搞、搞、搞的……”他个子不高,一副敦厚的样子。他把满脸憋得通红,似乎是用了几吨的力气来说话,也没把要说的意思利利索索地说出来。
   “什么怎么搞的?”大概是他与之相关的那个人吧,有些急不可耐地问了。
   其他人全都无动于衷地站着或坐着,显出与己无关的样子。
   “喊、喊、喊你、你、你们下午来,你、你、你们咋个现、现、现在就来了。上、上午,我、我没、没、没时间、间……”
   见他说得那么吃力,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同事吧,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爽快地说道,我们科长上午没时间,你们还是下午来吧。那个原本不大“听话”的人有点儿听话地出了门。同时跟着又走出去了好几个人,房间内一下子空出来了好大一块位置。
   我走到那间只搭了两桌办公桌的桌前——确切地说,我是走到了刚才被叫作科长的那个人面前,说道,你是李科长吧。我是刚从部队转业来的,领导叫我到你这里报到……
   他随便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坐吧。
   这回他没再结巴,大约是他挥起的手势发挥作用了吧,抑或是一个简单的“坐”字并不复杂、让他无从结巴吧。我老实地坐了下来,等他的吩咐。
   又从门外进来了一拨人。毕恭毕敬地走到他的桌前,“科长好,我是小张,昨天给你联系过的……”他毕恭毕敬地散一支烟给他,也试着散一支烟给了我,被我拒绝了。散给科长的那支,他接住了,放到了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科、科长,你、你看,我、我们的事、事、事,你是、是不是先、先、先给我们处理一下?”
   逗得我有些想笑,却被我从心里压住了声。也真是奇了怪了,结巴遇结巴,以前我还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呢,这可有好戏看了。
   不等对面的那个结巴把话颤抖完,听着说话的那个结巴有些不耐烦了,他也用结巴的话把那一字一句剂压出来,不知他们彼此听懂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没,反正坐在那儿闲来无事的我是没搞懂的。我在心里低语,他们这还怎么去与人交往哟!
   科长终于办完了事,等送走客人后,屋里只剩我们俩人时,他把头偏向我说,你在我、我们这旁、旁边,再、再、再加、加一张桌、桌子,我们一、一、一起办、办、办公。
   一年以后,办公室里原本的三张桌子撤走了一张,只剩我和科长时,我们在办完事的很多个间隙,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我们的关系很快也发展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有一天,我无所顾忌地给他说,科长,有时看你说话那么费劲,我都在帮着你使力……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没这种体验,是不了解口吃病人有多痛苦的。
   了解,哪儿不了解呢?我有些迟疑,但随后还是说,你高看我了,科长。曾经我们是一伙的……
   从他那放光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丝丝惊喜。随即那光又变弱了,我读出了他的不信任来。我想,他许是觉得我在戏弄他吧!
  
   二
  
   办公室的事情很多,很少有停下来专事休息的时候。有时要么他外出,有时要么我外出,即便我们都能坐到办公桌前,也都是各忙各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利用一切有限的时间,很快就把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那点事儿完整地告诉了他,听得他眉头间有些许的舒缓。
   我从小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孩子,身体单薄得无以形容,亲人们都喊我“病猫”——主要是我三天两头就病,病了就咳得死去活来。整个冬天,我都在不停地咳嗽中度过的。与奶奶睡在一张床上,她每晚都要起来几次,为的是看我头两边的“猫洞子”塞严实了没有。晚上,川北的冬天到处是刺骨的严寒,我的咳嗽多半是由它引起的。尽管白天也咳,但不像晚上属“阴”、咳得那么厉害——把肺都咳虚了。
   他们说,由于治不好的咳嗽,直接导致了我有两种不好的结果。一是夜里“走尿”,“走”湿了篾席和被子。连穿在身上的衣裤、连同篾席下面铺的稻草都弄湿了——几乎夜夜都这样;二是口吃病,不过,我们那儿的人不叫这,叫的是“结巴”。这家伙咐在我身上,随时把我整得狼狈不堪,我只有少在人前走动,又尽量不发声。反正,我的发声也是苍白无力的,没人会听、没人愿意听,不如不说的好。我常常用“沉默是金”来安慰自己,我也只能这样做。
   没有哪个高明的医生能治好我这“俩病”。他们说这就不叫病,只有我身上的咳嗽才真叫病,但又很难治。治得他们无能为力。他们干脆忽悠我说,只要是生活在川北冬天的人都是这样的。除非逃离了这里,去一个比较暖和的地方……像“除非”这样的事,在我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对于小小的我来说,肚中饥饿不说,连身上穿的衣服都那样出奇的单薄,会朝哪儿逃去呢?又哪儿有人肯收留我呢?
   有个情况,是我当时小小年纪所不知道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它的严重后果。别人那样一个劲地说我得了口吃病,我也基本信以为真,只是毫无办法。
   我们那儿凡是知道我的人,都把我叫“结巴子”。我的一个高辈子——我该叫他“百昌爷”,真心说,我说话不利索的毛病,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对,他应该就是我的师傅了。只不过,没引起父母的警觉,他们压根儿也不会想到我是照他的样子学的,而且学得还很到位。
   很早,我就去生产队挣那力所能及的工分了。比如打谷子时,我去田里抱把;割麦子时,我去地里拾麦穗;雨天大人们没事可干时,我又去队里的晒场上,从那房前屋后的周围草坪上捡豌豆、麦粒、黄豆米……等等。
   多数时候都能见到百昌爷的身影。只要他一发话,你必定会看见他那“好玩”的样子:踏着脚、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一张一合、满脸通红、张着的嘴角半天也合不拢……
   更主要的是,他热情地叫了我的名字,小军,来跟我学,就照我这样子,好玩呢!看你学不学得会?
   我对这种诱惑没有多少抵抗力,看他那副与众不同的样子,倒是觉得的确有些好玩。为了证明自己“学得会”,便自觉地跟他学开了。
   等父母察觉我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时,我已经深深上“瘾”了。确切地说,我已经完全不能自己了。
  
   三
  
   那时,在我们生活的周围,有这种口吃病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不然,像百昌爷这种人的口吃是从哪儿得来的,难道是无师自通吗?抑或是先天的?反正应该是没地方学的吧!哦对了,父母后来在“教育”我时,说到了有个结巴的人吃亏的故事,说明这世界上的口吃,除“无师自通”外,也还有其它原因的——说不定还不在少数。只不过,他们生错了地方,也生错了年代。哪像今天这样,还把它当成比较严重的一种病,有专门的医院、专门的医生来医治,也真还有人肯在这方面去花银子呢!
   母亲说,有几个十多岁的年轻人,不学好,想不劳而获,就在某个白天去实施了一次抢劫。结果被公安机关抓住了,本来既没出谋划策、又没起主要作用、纯粹只是个参与者的有个人,还判了最重的刑期,就因为他是个结巴,完全没法交流,他的那些同伙把所有的责任全推给了他……
   母亲讲这故事给我,为的就是要激发我改掉口吃的陋习——我们乡下人,是把它当陋习看待的,觉得很丢人。但从不肯把它当成一个“病”来看的这一点上来说,又觉得它是完全可以靠自身的力量治愈的。如果长大了都还结结巴巴的,以后可能连个婆娘都说不上——哪个要嘛!母亲对我这样说,完全有她担心的理由。
   见我只要一说话,满脸就憋得通红——像刚下完蛋的母鸡那样挣红了脸,脚还在地上踏得山响……曾经,我为这没少挨过棍棒。他们一边打我、一边教我说话的方法:说话之前,心里先不要着急,想好了再说。在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用长句子,简明扼要就行了。
   父亲也在一旁帮腔说,怕什么嘛,你也是人,人家也是人,你害怕他们把你吃了不成?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蜜蜂找花朵,你不能再跟你百昌爷学结巴了。他拉你下水,做的有些不地道……
   虽然我在私底下也能把父母给我说的那些话背得滚瓜烂熟,可一到关键时刻、一到人多事广的场合,我就又把它们全忘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门子话。但在心里,还是认可了他们说的话很对。
   让我真正觉得说话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时,是我读小学二年级的上学期、戴上红领巾的那次。每年六一节当天,全公社各大队的小学都要集中到完小去庆祝。那一年,我代表刚入队的少先队员要上台发言,事先的几天前我就开始紧张了——老在想上台发言害羞死了。一是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结巴子”,真不知道自己会在那一天是怎样的一个“结”法;二是即便不结结巴巴,走上主席台、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也会万分紧张,自己再怎样控制,口吃的老毛病也会原形毕露。
   可迫于无可奈何、如期而至的那天还是来到了,我走上主席台的路上脸烧得发烫,但我根本不敢注视台下的人,只一门心思地照稿子念读……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表现,却也不如想的那么糟糕,台下的掌声就说明了一切。作为教师的父亲,事后说我读发言稿的时候,虽然中间有过几次停顿,但那完全不像口吃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从那以后,父亲像为我已经找到了致胜法宝似的,他叫我大声读报、大声读书。他从我这“读”的过程中,似乎察觉到了我不再有结巴的影子了。按他的解释是,读与说是不一样的。读不用想什么,照本宣科就行了,因而心是平和的。而说,则是事先没有准备,完全靠临场发挥,就因为害怕说的不好、怕说错了,才开始在心里紧张。所以,用大声读的办法,反复锻炼,坚持下去,就能治愈“口吃病”了。
  
   四
  
   有一天,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刚落坐到办公桌前,对面坐着的科长就兴趣盎然地问我,什、什么时候有、有时间,我要请你吃饭。
   我有些惊讶地问,给我接风洗尘?
   随便你怎么认为。不过我的本意是想感恩你!他说得抑扬顿挫、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很认真,让我颇为吃惊。
   我疑惑地望着他。
   你治愈口吃病的“方子”很适应我,你没发现我说话的变化了?
   晚饭桌上的科长,是我到单位后见到的最为开心的一次,酒后的他快乐得像个玩童。只是他用咿呀学语的腔调说话,让熟悉他的人很不自然。
   科长,我们已经适应了你以前说话的样子,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有什么嘛,我们又没嫌弃你……你何必心虚呢?
   有人甚至怂恿他改过来,改回到他原来手舞足蹈的样子去。
   你们就是这样践踏我的?啊,简直是……科长俨然一副生气的样子,我要与以前决裂了!他转向我,认真地说道,你爸爸真是个高人,真不愧是人民教师,比社会上那些狗屁的什么专家好多了。你爸爸的方子一分钱不收,却非常适会我。
   科长,莫非你私下出过钱,去治过口吃病了,你干吗说人家是狗屁专家呢?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露出酒后一脸的红光。我天天夜里都要拿一本书来大声朗读。妻子见状说,奇了怪了,你怎么读书就不口吃了——这是我以前从不曾发现的。我也在训练自己,想好了再说,说的时候心里不要紧张,说的话尽量用短句表达……将来,肯定也会与你们一样的。
   桌子上响起了掌声!
   我端上酒杯,来到科长面前,高兴地说道,科长,别忘了,我们以前是一条战壕的“战友”,今后也必将是一条战壕的战友。我为你自豪……说得他有些不自在了。
   不会吧,你以前也是……旁边有人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
   是的,我大方地说,以前我也是一个口吃病人,只是早就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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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闪烁人性光芒的散文。作品讲述着作者转业后来单位报到,恰逢接待自己的科长是一个结巴。后来,作者成为科长的同事后,开始想办法帮科长治疗结巴病。因为作者年少时也得过结巴病,经历过结巴的痛苦和煎熬。当时作者生活在川北,由于寒冽的川北冬天以及自身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好事者”“百昌爷”的故意使坏导致作者一时结巴,最终在父亲的帮助,通过“读”来改变结巴的现象。现在已退役的他,深知结巴带给自己身心的痛苦,于是,用"读"的方法帮战友“科长”治愈了结巴病。散文以美好方式收尾,展示了作品的“善”与“美”。作品主题鲜明,逻辑严密,思路清晰,趣味性强,具有较好的艺术感染力,力推此文,佳作大家享。【编辑:紫云朵朵】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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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云朵朵        2023-06-21 11:45:00
  老师善于挖掘往事,升华主题,赞美真善美,启迪深刻。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2 楼        文友:峥嵘岁月        2023-06-22 10:26:51
  老师精湛的文笔功底是我学习的楷模,向老师学习了!感谢足行两行泪老师对神舟的征文大力支持!期待您创作丰厚,继续把精彩文笔展现神舟!问候老师!开心创作!
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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