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城门快守不住了。”江夏城名医洪承延的仆人杨左顶着烈日，气喘吁吁，一遛小跑，推门进入洪氏药堂大厅，单膝跪地，秉报清军与太平军的攻防大战。豆大的汗珠顺着杨左额头、面颊流淌。
　　 望着大汗淋漓的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中年学徒兼家仆，斜躺在太师椅上的洪承延胳膊肘抵触着椅垫，缓缓直起身，左手捋了捋些许花白的胡须，竭力压制住内心的狂动不安，“知道了，不要怕，我自有良策，你快下去清凉休息，吃了午饭，继续打探。”洪承延一幅处变不惊，若无其事的样子。
　　 杨左对师父与东家的了然于胸的轻松与镇静惊诧不解，“老爷，城墙垛被贼兵火炮轰塌了几个缺口，清兵与贼人轮番肉搏撕咬，一茬接着一茬抱摔滚坠下城楼。唉。”杨左扑闪着双眼，恐惧的神色溢露无遗，“老爷、夫人，贼兵攻势如潮，一波接着一波的沿着云梯盯着城墙缺口冲锋，我看，如果照这个阵势持续下去，这座城池怕是要守不住了。”杨左不顾身份，罔顾斯文，近乎口沫横飞地陈述着攻防双方争夺的惨烈。“我们还是最好作出城破后不得不面对的最坏打算。”杨左忠心护主斗胆抖露出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
　　 一丝舒心的笑意掠过洪承延嘴角，“真的没有看错这个小子，难得的这般忠心、忠诚，将自己安危抛弃脑后，一心为主。”洪承延心中满是对杨左的信任与欣赏。
　　 “杨左，你不要多说了，咱们的事，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不要再这么守旧教条的跪在地上了，快起来，喝点水，压压惊。”洪承延微微侧身扭头示意夫人，知夫莫如妻，洪夫人提着紫砂茶壶，斟上满满一杯茶水，“来，杨左，不要怕，不要心慌，喝水。”洪夫人躬身，将茶水递到了杨左手边。
　　 “夫人，您这不是折杀小人了吗？”杨左惶恐不安地接过茶水，“夫人，老爷，我这下去歇息，下午，再接着打探。”杨左咕噜噜，一仰脖颈喝下茶水，告退。
　　 望着杨左的背影，洪夫人朱唇轻启，“老爷，太平军那边，你究竟与他们怎么交涉的？我怕，他们靠不住呢？”洪夫人一脸的迷茫，“老爷，你可要想好了，太平军，咱能相信吗？他们的圣库与这样那样的封王，可比咱大清还不得了呢？城破之时，也许就会是咱们身家性命没有保障与家财散尽之时，老爷，咱们可该怎么办啊？”洪夫人满眼的忧虑不安，“老爷，现在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唉，难道，是上天真的要亡大清与咱家吗？”洪夫人忍不住眼角挤出了几滴伤心泪。
　　 “夫人莫怕，太平军，攻城的那个妖王，与我有过约定，一旦城破，咱家是免死免查之地，你不要忘了，我可是给了他足足的可以填满他欲望之壑的银票呢。”洪承延自信笃定地劝慰夫人，“夫人，这个事情，你可是知道的，太平军的兵锋触抵省城周边时，他们的宣传那是相当的轰轰烈烈，说直白点，就是要咱们这帮有钱的生意人，反清归附他们，支持他们，接济他们军饷，还美其名曰，破城之后，凡是大清权辖内的财富，咱们可以分到一杯羹，唉。”洪承延重重叹了口气，“傻子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城破了，他们才是要来分咱们财富的一杯羹呢。”
　　 “夫人，如今的世道，你我活到这个年龄，难道还看不透吗？咱大清，关起门来说，可是日薄西山，江河日下啊。这几年，这帮太平军妖孽，兴风作浪，席卷东南半壁江山，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英帝国的坚船利炮，又将大清活生生打趴在地上，割地赔款，唉，这个国家搞得瘴气，我看，咱等这段艰苦难熬的日子过去了，世道稍微平顺后，咱还是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咱得另谋出路，将身家财产转移到外面啊。”洪承延右手一遍接着一遍捋着胡须感慨着谋划着未来，双眼炯炯有神地凝望着头顶上的那几根粗大的桐油横梁。
　　 昨的，桐油横梁有啥玄机？别说，还真的有特别的玄机。那粗大的横梁上，可暗藏着天大的只有洪承延自己才知道的秘密，那梁上有个肉眼瞧不透的开启机关，镂空的几尺见方的里柱，珍藏着洪承延祖上行医存积铸筑的几陀黄灿灿的金锭，金锭的成色与重量没得说的一流的好货。洪家祖辈流下家传秘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动用梁上的金锭。”
　　 “唉，人人都说，乱世，黄金白银最值钱。值钱没得说，但，乱世，成捆成箱的黄金、白银，可能还抵不上一碗救命的稀糑与米汤。乱世，保命，才是最要紧的。黄金白银可以是保命的护身符。有黄金白银在手，还怕，没有活路与出路？”洪承延目光从梁上缓缓移到了桌上的茶盏上，盯着同样是祖传了好几代的紫砂壶，洪承延心中掠过一阵感慨，“夫人，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太平军真的不足以相信，他们搞的那一套，比咱大清还厉害。如果他们真的夺了天下，到了那时，我辈等还不是随意由他们蹂躏，性命不保，还奢谈什么财富财产。咳，咳，咳。”洪承延激愤得喉咙里气不畅，咯痰咳嗽。
　　 “老爷，别急，别急。再心慌，也得随事态的发展再观望嘛。”洪夫人拍着洪承延后背，劝慰。
　　 “夫人，你去把大堂的门掩上。我看，是时候，谈点正事与要紧的大事了。”洪承延有点火急心燎地叮嘱相伴了三十余年的老婆。
　　 “老爷，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么神秘不可测？”洪夫人紧紧掩闭大门，急步走到洪承延身边。“老爷，这个时候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隐瞒着我？”洪夫人两眼闪动着责备的神光。
　　 “唉，夫人，其实没有啥子稀奇的事情，有的只不过可能是每家人都会有自家的祖传的私密事务。这不，我来说给你听。”洪承延正襟危坐，讲述起了洪氏祖上行医流传下来的锻铸的金锭的事情。
　　 “夫人，如果太平军破城了，我与那边妖王的所谓秘商的协议，不过是一纸空谈，那时，咱们只会是太平军砧板上的鱼肉。大清这边的领兵的管带与守城的把总，各方地方大员，在咱家的行医济世与百般周旋下，一直是庇护与罩着我们洪氏家族的。不然，我们洪氏家族哪会延续富贵到如今。大清还是比较讲究社会公正、公平的文明的，有优良汉族人治理痕迹的向着经商人族群的一个不错的朝代。所以，我们宁可相信大清，也绝不能对太平军寄以任何的奢望。他们要是当道了，哪里还会有我们这样的行医与行商融合的所谓商人的存在？”洪承延端起桌上的紫砂壶，轻轻呷了几口茶水，“夫人，城门上的这场争夺战，如果失守，全城百姓会惨遭屠戮的。大清的援军已经在解围的路上，但，一时半会还难抵达城外。当下的要务，守城的清兵需要的是刺激神经，激发斗志的东西。这东西，莫过于钱财最来劲了。夫人，我想，我想。”洪承延欲言又止。
　　 “老爷，你怎么吞吞吐吐的，你不是一家之主吗？还有啥子事，用得着跟奴家商量？”洪夫人一脸的不解。“老爷，你有啥想说的，就直接说出来吧，奴家都听你的。”
　　 “夫人，难得你如此的理解与体谅，我想，把那梁上的那几陀金锭取下来，犒劳守城的清军。”洪承延双眼紧盯着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这样想？那点金锭，能够这么多清兵分吗？杯水车薪，能起到什么效果？”洪夫人直接否决了丈夫的计划。“不过，办法倒是有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咱们干脆将那几陀金锭带着，分此许给守城的领带，在他的默许下缒下城楼，让咱家遛混出城，奉上金锭，通融那边攻城的妖王，网开一面，让咱家到其他平安的地方待着，再看形势与战局的发展，另谋出路到他乡。”洪夫人蛮有头脑的分析与策划。
　　 “夫人言之有理，可，这着棋太危险了。当下，两军对垒，拿着金锭去搞融通，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洪承延捋着花白的胡须惴惴不安，“这招，我一直在想，困在城里，终究不是办法。一旦城破，贼兵满腔的激愤，妖王哪里还管束得住，咱家那时不是惨透了吗？唉，左思右想，目前，真的没有良策了，只得如此，冒险去试一试了。夫人，这个任务，交给谁去干，适合呢？”洪承延一时犯难，心中难觅恰当人选。“咱家的大儿早到了蛮夷的寮国，搞药材的种植与贩卖。小儿又未到弱冠之年，看来，这个任务别无选择，还得杨左去干了。”洪承延轻拍茶桌，有了主意，“夫人，你看，派杨左去，行吗？”
　　 “这，老爷，这么要紧要命的事情，你让杨左去干，你真的就这么信任他吗？如果，如果，……，”洪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难道是怕杨左卷上金锭走人，还是怕太平军的妖王独吞金锭？”洪承延紧追逼问地自言自语，”夫人言之有理，但，我们又会有啥子好办法呢？这座城，看来，真的是保不住了的。”洪承延不无担忧的分析战局的走势，“清兵军饷不足，层层克扣，士气涣散，整个大清军队如一根快朽掉的烂树。你看，这两年来，大清丧师失地。富庶省份，哪个不是纳入了太平军的私囊。夫人，我们权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冒险试一回吧。就让杨左去。不让他去，难道，我们还会有合作的人选吗？”洪承延笃定着劝慰着洪夫人。
　　 “老爷，不是我不相信杨左，而是当今的乱世，人人自危，你还真敢相信其他人吗？太平盛世，人人尚且唯利是图，何况，如今当下这般的乱世呢？”洪夫人两眼深情款款望着洪承延，“老爷，这个任务，还是交给我来办吧，奴家亲自去，杨左陪同，这样该靠谱吧？”
　　 “夫人，你亲自去，不是太冒险了吗？清军这边没得说的不会有人身安危的问题，但，太平军那边，就不好说了。夫人，你还是不要去为好。要么，我自己去，怀揣金锭，见机行事，料太平军的妖王不会对咱有啥伤害，毕竟，老夫还是东南一带不得了的名医呢，也许，那边的妖王还急等着咱给他疗病呢？”洪承延挺直身板，右手捋着胡须，坚定自信无比。
　　 “老爷，你，你，这么去，奴家怎么放得下心，宁儿这么小，一旦你有什么差池，你叫咱娘俩咋过啊？！老爷，还是奴家去吧。”洪夫人一百个不情愿的劝阻。
　　 “夫人，莫这么婆婆妈妈啦，妇人之仁，干不成大事的。现在的时局，容不得咱再耽误了，让杨左和我一起去。我们见机行事。”烘承延不容置疑的不再纠缠争议，“夫人，我们到太平军那边谈妥后，就会返身回来，接你们娘俩出去，至于这房产等在内的财产，身外之物，不要过多考虑。城不破，这房产还是咱的。如果，太平军破城，那财产就肯定不会是咱的啦，管他呢，咱还是一走了之为上。我贴身带着银票，出去后，咱家照样会过得殷实。再说，凭老夫这治病手艺，还愁咱家不会‘东山再起’吗？就这么定了，夫人。”洪承延抖了抖衣袖，挪动步子，冲室外叫嚷着杨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