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一只红色梳妆盒(散文)
在老屋吃过晚饭,天色已暗,风夹带着雨的气息穿堂而过,防蚊门帘被吹得啪啪作响。正准备开车走,母亲说忘了户口簿放在哪儿,让我去二楼的床头柜里找找。
这个老式床头柜是母亲为数不多的嫁妆之一,上面贴着早已掉色的八十年代年画。我拉出柜子中间的横格抽屉,没看到户口簿。想将它复位,却让什么硬东西给硌住了。抓住抽屉下面塞满的旧衣服一用力,一个老式的红色梳妆盒滑了出来。这个盒子我幼时曾见过,记得是外婆的嫁妆,后来留给了母亲。打开盒子,里面都是些陈年旧物,我一样样的翻看,那些尘封的往事渐渐浮现于眼前。
外婆的娘家在百里外的靖江县城,她于兄弟姐妹中行大。因家贫人多,豆蔻之年即被送去财主家当了丫鬟。虽没念过一天书,但她天资聪颖、口齿伶俐,心算速度竟然比账房打算盘还快。加上为人老实忠厚,不私一钱,不久便获得了太太的赏识,让她全盘负责日常用品的采购。几年后抗战爆发,日寇的铁蹄很快逼近了靖江。这户财主变卖田宅、遣尽下人,准备坐船逃亡。太太拿出自己的部分积蓄放入这个红色梳妆盒中,将其赠与外婆后洒泪而别。
外婆时年已二十三四,经一个邻家姐姐牵线搭桥,在靖江县的八圩官渡坐上轮船,越过浩浩荡荡的长江,嫁到了玉祁周家岭。
外婆在婚后陆续诞下了大舅、我母亲、二舅、小姨,靠着外公在氨水船上当船员的微薄工资,精打细算地操持着清贫的家庭。
1959年夏秋之交,一场百年难遇的自然灾害开始了,并很快蔓延到全国各地。1961年更是大旱歉收,鱼米之乡的无锡,竟然也闹起了严重的饥荒。在周家岭生产队,每月每名社员仅能配给15斤稻谷,小孩更少。当时大舅高中刚毕业开始挣工分。为避免未成年的三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外婆把小姨留给婆婆照顾,带着我母亲和二舅回了靖江,去投奔她最小的弟弟。被我叫做小舅公的外婆幺弟,在靖江城里支了个早点摊,生意还不错。小舅公右眼先天性失明,加上家境贫寒,故一直未能娶妻成家。他心地善良,见着聪明伶俐的外甥和外甥女格外喜欢,摊子上的餐点可着他俩吃。母亲如今年近八旬,犹记得那段六十多年前的时光。她在讲给我们听时,一脸的快乐,仿佛又看到了刚出锅的大饼、油条,还有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舅舅。
我出生在堰桥,六岁时随着父母工作的变动,把户口迁到了玉祁,几年后在周家岭村买下一间旧房,从此就扎下了根。
我幼时的性格,不仅仅“顽皮”,还非常的神经大条。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捉迷藏时我躲进了一个很大的铁皮鸡棚,自以为得计,结果被小伙伴从外边锁上成了瓮中之鳖,直到尿湿裤子哭了鼻子才给放出来。因为拢共只有身上这条湿透的棉裤,外婆就让我脱下,摊在桌上打算用汤婆子熨干,不慎又把新买的汤婆子摔成了两半,一向节俭的老人家心疼得拍桌子跺脚,吓得我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出乎意料的是,外婆只骂了几声细棺材头,既没有打我也没有告诉我父母;有一回玩鞭炮,我不小心点燃了屋后两丈高的稻草垛子,差点将整个周家岭村付之一炬,万幸被邻居及时扑灭。父亲下班后接到邻居告状,顿时火冒三丈。这个一根筋的外来女婿,原本就因为饱受歧视而心情郁闷,这回举起柴刀嗷嗷叫着非要砍了我,母亲拼命拦也拦不住。听到我尖叫的外婆闻声而来,将我搂在怀里并把女婿一通呵斥。在恩重如山的岳母面前,父亲最终冷静下来放下了刀,不过等晚上外婆睡着以后,还是用竹棍请了我一顿“笋拷肉”;外婆被吓得最重的一次,是我差点淹死在周家岭和酒厂之间的小河里。那个夏天我还没学会游泳,但是很羡慕其他孩子坐在救生圈上划来划去,感觉样子很潇洒。于是我去舅舅家借了个救生圈,也照葫芦画瓢坐上去划水。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不一会救生圈就翻了,我栽进了河里。那个瞬间,在岸上看护我的外婆刚好取下眼镜用布头在擦拭,重新戴上后发现我突然不见了。外婆不会水,急得大声喊救命,有个年轻小伙听到后奋力游过来,一猛子扎到河底把我拉出了水面。再次看到阳光的瞬间,我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哇哇大哭,外婆总算也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沟壑交错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一生辛苦的外婆积劳成疾,不幸于1990年冬天去世,当时我正上高二。她老掉的那个凌晨,我好像有预兆地很早就醒了,去相隔十几米的二舅家里看她。晚期肝癌引起了重度腹水,外婆的肚子鼓得像座小山丘,四肢却细如麻杆,病魔已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她躺在二舅家前厅的小床上,除了陪护人用棉花棒往干裂的嘴唇上蘸点水外,已经无法饮食。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外婆用力睁开眼睛,但目光就像风中残烛般的黯淡,她慈祥地、久久地注视着我,如同即将告别自己心爱的宝贝。
我握住她枯枝般的手,喊了一声外婆就哽咽住了。她从喉头发出很微弱的声音:“小囡,外婆没事,你去上学吧!”
数日来外婆一直昏迷不醒,今天居然能开口说话,我心下自然宽了几分,高二的课程又紧张,于是骑车上学去了。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做回光返照。
中午回家吃饭,还没到村口,哀乐和撕心裂肺的哭声远远地传进了耳朵。我情知不妙,冲进二舅家里,看到的已是白布盖住了全身的外婆,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眼泪犹如开闸地洪水般涌了出来。我亲爱的外婆,一辈子都没说过谎,但是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却生怕误了我的功课而骗了我一次。
外婆的离世,让我伤心了很久。因为我常想起小时候刚来玉祁,母亲带着我没地方住,是外婆连着央求了几户要好的村邻后,勉强有了暂时的栖身处;想起小学毕业考试数学得了满分,外婆拿着我的试卷奔走相告,开心得嘴巴都合不上的样子;想起了父亲患癌后带上母亲去浙江山区寻医访药,一走就是个把月,是年近七旬的外婆,竭尽所能地照顾我们兄妹俩。更多时候,我会想起外婆的最后那句话:“小囡,外婆没事,你去上学吧!”
我轻轻关上了这只装满回忆的红色梳妆盒,放进柜子的角落,情绪一时难以平复。如今我年过半百,也到了抱外孙的年纪。想起外婆命运多舛的一生,想起外婆慈祥疼爱的眼神,想起外婆无怨无悔的付出,不知不觉已潸然泪下。
愿您在天堂幸福快乐,亲爱的外婆!

祝福作者,愿外婆在天堂幸福快乐。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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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在这篇散文中,作者没有用过多的语言修饰,而是用最朴实的话语道出了回忆。
不得不说,最真情实感的文字是最打动人心的。作者做到了。
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