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网(小说)
胡蝶躺在床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尽管这是炎热的夏天,她还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夏凉被里。空调发出微弱的噪音,丝毫不影响她入眠,可是她却没有一点睡意,强烈的恐惧感一丝丝涌上她的心头。
胡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恶狠狠地盯着她,床头的小夜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在天花板上折射出一幅幅抽象的诡异的图案,好像毕加索的油画。她好像一只蝴蝶,被这图案和黑暗交织成的大网牢牢地束缚着,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的呼吸有些紧迫,更不敢睡觉,只怕自己一闭上眼就会被这张网挟裹着坠入万丈深渊。
这种感觉是从前天开始的,之前的胡蝶无忧无虑,根本不知道恐惧和失眠为何物。
前天,负责财务的副经理牛威趁着财务科没人,递给了她一份报表对她说:“胡蝶,按照这上面的数据把我们化工厂的账目重新做一份,然后发给我,你电脑上的原始账目备份后彻底销毁,今天必须完成!”
胡蝶仔细看了看牛威递过来的报表,大吃一惊:“牛经理,你让我做假账?”
“作为一名财务人员,你应该知道你的职责,不该问的不要问,按要求完成任务就行!”牛威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尖锐地刺进了胡蝶的心中,她的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胡蝶听同事说,过几天省纪检委要来本市例行检查,宏达化工厂因为诸多问题早已被人们关注,这次检查一定会被列入迎检单位。
胡蝶去年刚从省城某重点财政院校毕业,恰逢宏达化工厂在院校高薪招聘人才,凭着姣好的容貌,高雅的气质,还有过硬的专业技能,她顺利地来到了宏达化工厂,经过一年的努力,成为本厂的财务科长,总管全厂的财政。
晚上十点半,胡蝶终于按照新报表把账目重新做好了,她把原始账目做了备份,刚准备销毁原始账目,忽然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海里,她从挎包里拿出两个优盘,又重新做了两个备份,然后销毁了原始账目。
胡蝶把两个优盘收进自己的挎包里,把新账目发给了牛威,关了电脑准备回家。忽然财务科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胡蝶吃了一惊:“谁?”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没有下班。
“我,牛威。”
胡蝶打开屋门:“牛经理,您还没有回家啊?”
“我处理了一些事情耽搁了,正准备回家,看到你发过来的账目,知道你还在单位……你忙了一天,辛苦了,还没有吃饭吧?我们出去吃个便饭!”
“谢谢牛经理,我刚吃了一碗泡面,不饿,天不早了,您早点回去吧!”
“那好,我开车送你回去,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骑车回家不安全。”
看着牛威那凌厉的眼神,胡蝶把拒绝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牛威开着车,专注地看着前方,突然他问道:“备份做好了吗?”
“做好了,备份优盘我已经放在财务科的保险柜里了!”胡蝶轻声说道。
“很好,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虽然牛威没有回头,可是胡蝶依然从他的后脑勺上感受到了他的威严。
“明白,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车停了,胡蝶下了车,跟牛威礼貌道别,走进了自己家的单元楼门。
牛威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尔后他发动汽车冲进了夜幕中,不过他没有回家,而是再次返回了单位。
第二天,胡蝶来到了市中心的鼎鑫银行,快到月底了,她来银行交工资申请报表。不到十点她就办好了各种手续,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向宏达化工厂赶去。
一进财务科,胡蝶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办公室里除了牛威,还有化工厂的总经理雷震天,而其他在一起办公的员工都不在屋里。
看到胡蝶进了屋,牛威掐灭了烟头,再次用凌厉的眼神看了看她:“胡蝶,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哪种人吗?”
胡蝶的心扑通一跳:“我不知道,牛经理。”
“就是不听话的人!说,你今天去银行干啥了?”
胡蝶镇静地说:“我去送工资报表了,月底了发工资需要提前向银行报备。”
“别说这些没用的,送完报表之后呢?”
“办完手续我就直接回厂了啊。”
牛威拿出手机,递到胡蝶面前,上面显示她进入了银行的安保系统,打开一个保险柜,放进去一个东西,然后把保险柜锁好,匆匆走了出去。
“你往保险柜里存了什么?”
“我自己的一些贵重物品……”
“胡说,你明明是空着手进去的!胡蝶,你不要耍小聪明。我知道你存的是什么,是化工厂的原始账目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牛威气急败坏地吼道。
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雷震天开口了,虽然声音很低,却像结了一层冰一样让人不寒而栗:“胡蝶,宏达待你不薄吧?你没有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对了,你父母是不是在夜市摆小吃摊?一个弟弟今年刚考上大学?有困难说一声,钱不是问题。”
胡蝶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说:“对不起,雷经理,牛经理,我怕以后出了事会牵连到我……”
“只要你管住你的嘴,啥事都没有。”雷震天说。
很快,雷震天和牛威开车带着胡蝶再次来到了鼎鑫银行。胡蝶进入安保系统,从保险柜里取出了优盘,来到车上递给了牛威。
牛威带着胡蝶返回了宏达化工厂,对她说:“这几天你暂时吃住在厂,厂子会按规定付给你加班费,你现在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就说你因公出差,近段时间不会回家。你安心呆在厂里,不用操心他们,至于他们安全不安全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胡蝶的财务科长一职很快由他人代替了,她整天呆在值班室里,门外有两个保安日夜看守,到了饭点有人送饭。胡蝶明白,自己被软禁了。
胡蝶睡不着,干脆起床,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在手机上搜索到了市长热线,她躲进卫生间里拨了过去,很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您好,这里是正义市市长热线,请问您有什么问题需要反映?”
胡蝶低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并反映了宏达化工厂存在的诸多问题:强征农民土地,拖延征地款,排放废气污染空气,排放污水污染驻地水源,还有巨额资金来源不明……对方耐心地听她讲完,问她有没有证据,胡蝶思考了一下说,自己拷贝好的原始账目被负责人拿走了,手里暂时没有证据。
男人对胡蝶坚持正义表示感谢,并说一定会派人处理此事,让她放心并做好自身安全。
放下手机,胡蝶感觉安心不少,她躺在床上,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忽然,一阵敲门声惊醒了胡蝶,她穿好衣服打开门,只见牛威站在门口,说有个建筑工人因为没有拿到工资,在工地上准备跳楼自杀,让她拿着工资一起去解劝那个工人。
“我现在不是财务科长了。”胡蝶虽然睡的有些迷糊,可是这点她还是清醒的。
“可是工人们还不知道你被调离了,他们只认你一个财务科长啊!”
胡蝶想想也有道理,她跟着牛威出了门,来到门外停放的黑色轿车前,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个身材魁梧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胡蝶看着这个面色不善的陌生人,踌躇着不敢上车,牛威说:“这是咱厂刚招收的安保人员。”
那个男子指了指手里的保险箱,向她笑了笑,胡蝶只好上了车,坐在他的身边。
车子很快来到了化工厂正在施工的厂房前。此时已是凌晨,藏青色的天边透出了一抹嫩黄,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
胡蝶跟着几个人下了车,向正在新建的厂房走去。
“那个工人在哪里?”看着依然沉浸在夜色中寂然无声的建筑,胡蝶有些害怕,声音都止不住有些发抖。
忽然她身边的那个保安挥起手中的保险箱,趁胡蝶不备,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头上,胡蝶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胡蝶疼得忍不住发出一阵呻吟,她摸了摸头部,竟然黏糊糊的粘了一手血。此刻,牛威也不装了,他附下身子问道:“胡蝶,我早就警告过你,谁料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拿出另一个备份,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胡蝶痛苦地说:“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你这个小婊子,你以为我们都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傻瓜吗?你私自拷贝工厂机密文件,拨打市长热线检举领导,还有,你的电脑上显示你做了三次备份,赶紧拿出来,不然不仅你没有好果子吃,你的家人也要被你连累!”牛威凶狠地威胁道。
“真的没有,我就拷贝了两次,都给你们了,哪里还有其他备份?”胡蝶泪流满面,苦苦哀求道:“牛经理,您别逼我了,我真的没有……”
牛威站起身,挥了挥手,工地上的搅拌机疯狂转动起来。那个保安拖着胡蝶来到正在修建的地基旁,把她扔进了深深的土坑内。胡蝶刚要站起身,司机就推着一车由石子、水泥和沙土制成的砂浆倾倒下来。胡蝶被砂浆的冲击力重重地推翻在地,倒地之前,她竟然看到了天边的那轮红日,正在努力冲破厚厚的云层……
胡蝶倒了下去,一车又一车砂浆倒在了她的身上,很快将她埋没……初升的太阳很美,可胡蝶再也看不到了。
第二天,胡蝶的家人再次收到了化工厂的通知:胡蝶趁出差之际,携巨款潜逃,下落不明……
几天后,省纪检组进入了宏达化工厂,他们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查出了宏达化工厂在建厂和生产过程中数起违法违纪的案例,以雷震天,牛威为首的犯罪嫌疑人被捉拿归案,更揪出了省内某高官贪污受贿利用化工厂洗钱的事实,还有隐藏在银行和政府等部门的同伙……
原来,胡蝶那次去鼎鑫银行时,就委托银行的一个好友把原始账目的第三份备份寄给了在京城工作的男朋友。她知道或许自己挣不破身边那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可是她更相信这样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