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网房子续(散文)
去年夏天,我和张凤祥在卧牛河口下一块淌网。第二天早晨,我俩划船来到下网水域,发现渔网已经被人遛过了,乱七八糟地堆放浅水里,渔网上已经没有剩下一条鱼,才知道遭贼了。我俩划船靠到岸边,发现稀泥滩上留下一行爪印,才知道偷鱼贼的身份,原来是一头熊瞎子干的“好事”,我问:“熊瞎子也没有手,怎么会遛网呢?”张凤祥说:“你可别看熊瞎子走路笨手笨脚。实际上,那家伙可精了,简直是个捕鱼能手。它不仅会遛网,还能赤手空拳逮住鱼呢!”当时,我还不以为然,认为熊瞎子逮鱼只是偶尔为之,不过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想不到几天后,类似事情再次发生了,才真正领教熊瞎子的蛮横,根本不把我俩当回事。
那天早晨,我俩还是划船到卧牛河口遛网,远远发现一个黑东西出现岸边浅水里。看见有人来偷鱼,我俩赶紧划船过去,才知道这次遛网的不是人,还是一头熊瞎子。只见那个家伙坐在水里,一把把把渔网拽过去,看见上面有鱼,生拉硬扯地拽下去,大吃大嚼起来,随后继续遛网。这个家伙不仅偷鱼吃,还把渔网拽坏了,气得我俩顿时火冒三丈,只好拿起一根木棒子,一边敲打船帮,一边大喊大叫,想把那个偷鱼家伙赶走。可那头熊瞎子好像没听见一样,并不理睬我俩,继续遛网。直到它遛完渔网,也吃饱喝足了,才蹚着浅浅河水,慢条斯理地向岸边树林走去……
如今已是寒冬季节,蛮横不讲理的熊瞎子已经钻进洞穴里冬眠去了,睡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不可能前来祸害人了,想不到又来了小偷,而且不是一只,而是足足一群啊!这帮家伙一旦把装鱼的柳条囤盯住,每天趁着夜色过来祸害上一气,可不是仅仅损失几百斤鱼啊,可能上千斤都挡不住它们祸害。可如今,网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得保护好不争气的黑子和四眼,更得保护好柳条囤里的鱼不被狼群糟蹋了,任重而道远啊!要是那些渔民还在,哪怕只有张凤祥还在网房子,肯定有对付这些“偷鱼贼”的办法了。可我最信赖的张凤祥偏偏不在,怎样才能把这群偷鱼贼赶走呢?昨天晚上,狼群向网房子走来时,没有气势汹汹向两只看家狗发起进攻,而是在远处先嚎叫一阵,发现只有两条看家狗,并没有人从网房子出来察看动静,才敢大摇大摆向往房子走来,以赶走两个站岗放哨的“士兵”,趁机饱餐一顿,以顺利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但柳条囤里的鱼,是我们十几个人辛辛苦苦半冬的劳动成果,哪能轻易让那些狼得到呢?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不冒点风险,狼群肯定不会自行离开。尽管,我昨夜敲盆打碗地暂时镇住狼群嚣张气焰,但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不会把它们彻底吓走,而且这会正躲在附近的树林里。面对这样一群狡猾的对手,再次故伎重演,很快能识破其中破绽。那么怎样才能让狼群认为网房子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很多渔民呢?我冥思苦想,脑仁子都想疼了,还是想不出好办法。无意中,看见火炉旁摆放了好几双棉靰鞡,顿时有了主意。那些破棉靰鞡,是随着马爬犁队离开渔民留下的。每年冬天,在冰湖攛冰窟窿时,溅起的冰冷湖水打湿了棉鞋,每名渔民至少得准备两双替换穿的棉鞋,何不妨把他们曾穿过一两年、臭乎乎的棉靰鞡摆放在南墙根下,而每双棉鞋都有各自不同的气味儿,嗅觉灵敏的狼老远就能闻到,以为这里还有很多渔民,才轻易不敢靠近网房子呢?想到这儿,我不再犹豫,说干就干,于是把一双双臭棉靰鞡摆放南屋檐下,而且敞开的鞋口全朝南面。仅仅如此,还不能让狼群深信不疑,必须再想一个办法。既然狼窝就藏在附近树林里,并没有走远,否则不会看见渔民随着马爬犁离开当天晚上,立刻前来偷盗抢劫。要是让它们看见好多人在网房子出出进进,来一个以假乱真,尽管看见好多人离开了,但还有一些仍旧留在网房子里。看见行李卷上扔着两三件破皮袄,我笑着说:“对不起了伙计,只能借你们几个人的行头用一用了。”于是,我穿一件破皮袄,到院子抡起斧子,劈一气木头。随后回到屋里再换一件,往回抱几趟柞桦木柈子。回来后,在床沿上坐一会儿,随后再找一件换上,挑上扁担,领着两只狗向冰封的卧牛河走去。没有发现危险的黑子、四眼迈着轻快脚步,颠颠地奔跑在连接袅袅炊烟和汲水的冰眼挑水人踩出的羊肠小路,后面跟着扁担挂着两只水筲的我,吱吱嘎嘎地走到蜿蜒羊肠小路尽头,随即消失在一眼望不到边的积雪里,充满了寒冷、原始、粗狂。时间,仿佛这样凝固住了。
其实,即使寒冷的冬天,这里也永远不可能凝固,对岸有一条条像牛犁杖翻过的雪垄,当然那不是走过牛犁杖,而是一群野猪经过时留下的痕迹。我举起冰镩,凿开再次冻结的冰窟窿,水面漂浮一层碎冰。用铁锹将碎冰捞净,里面是清澈而甘冽的河水,闪动微微水波,从清晰可见的鹅卵石上面缓缓流过——别管这里多么寒冷,冻僵的永远只是表面一层,而内心永远不会凝固,还有河堤屋顶上缭绕的袅袅炊烟。只有网房子还有人在生活,炊烟一直这样袅袅升腾,烘托出这里特有的柔软而宁静,还有移动在厚厚积雪里的我和前面摇着尾巴的两条看家狗。把担回来的水放下,随后领着黑子、四眼在铺满积雪的旷野上溜达一圈,那不是领着它们在雪地上散步,而是又换了一件破皮袄,以引起那些偷偷窥视我们的狼群注意。至于别人与我的长相如何,对躲藏远处的狼来说,肯定都不重要,不会看出我与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大区别,更发现不了其中破绽,就像我们从远处看见的狼一样,都披着一身浅灰色皮草,四条腿走路。而它们从远处观察我,自然是长着两条腿,直立走路的人不说,而且散发着各自不同的气味,好像好几个人从网房子出出进进。当然这样做所有一切,只是疑兵之计,肯定早晚被狡猾的狼识破,必须还得来点实的。也只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万无一失,致使狼群轻易不敢再次靠近网房子,不打柳条囤里鱼的主意,真可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网房子除了我们十几个打鱼人踩出来的一条羊肠小路,其余都铺满了厚厚积雪,隔十几步远,在半米多深积雪里插一根柳木杆子,然后每根柳木杆子上再挂一条草绳子。这样做,当然不是我突发奇想。
村庄坐落巍巍街津山下。冬天夜晚,不仅常常听见山林里的狼嚎,等不到食物的狼还经常袭击村庄。为防止狼跳进猪圈或羊拦,把猪或羊赶走,各家各户不仅养一两条看家狗,猪圈或羊拦的四周还挂上一条条草绳子和破盆子,用那些“套”使疑心重的狼不敢靠近。尽管草套子不堪一击,但多疑的狼不清楚柳木杆子挂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武器,足以让它们望而却步。一些布置好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今天晚上,当然不能看书了。尽管忙碌一天的我累坏了,但还不敢躺下休息,也没点灯,静静地守候在火炉旁,仔细谛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一片寂静,只有西北风阵阵从旷野上空呼啸掠过,传来凄厉“嗖嗖”声。看来我今天晚上的计谋终于成功了,狼群不敢前来造访了。我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看来,别管多么凶狠而狡猾的狼,也斗不过聪明的猎人啊!既然狼群不敢来了,也不用坐在炉旁等待它们了,可以安稳睡个好觉了。我捡几块禁烧的柞桦木柈子,一根根续进火炉里,随后爬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午夜时分,我被一阵扒门声惊醒,随后听见门外的黑子、四眼的哀嚎。知道事情不妙,我赶紧爬起来,刚把门拉开,两条看家狗带来一股冷气钻进屋里,带着腥味向我扑来。不用说,肯定狼群出现在附近,否则它们不会吓的跑过来扒门。尽管恨它们不争气,但不能不把它们放进来屋里,那毕竟是我最后两个会喘气的伙伴。我用柞木棒子把房门顶好,随后爬到玻璃窗前朝外看去,只见二三十个鬼鬼祟祟黑影向东南角的鱼囤跑去,随后响起“咔嚓咔嚓”的啃咬声。不用说,今天晚上肯定损失惨重,它们连吃带祸害,几百斤鱼肯定交代了。看来我所准备一切,只是一种假设而已,是我的一厢情愿。狼群绝不会像我所想象那样愚蠢,别管摆放南墙根下几双棉靰鞡,还是换几件别人曾穿过的破皮袄,甚至柳木杆子挂一个个草套子,还是务虚,狼群一旦识破我设下的空城计,当然不把那些“务虚”当回事了。狼毕竟永远都是狼,不会按照人的主观臆想而行动。既然务虚已经被狼群识破了,必须给它们动点真章啦!可那个“真章”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4早晨起来,看着一片狼藉的鱼囤,陷入了深思,我该怎么办呢?不是说,对付豺狼有猎枪嘛!没错,网房子确实有过两杆枪:一支是“七九”步枪,还有一支猎枪。如今“七九”步枪让马爬犁队带走了,还有一杆猎枪挂山墙上。但凭我的眼力和手法,别说对付一群狼,可能连一只狼都打不死,在我的手里简直是一根烧火棍子,什么作用也没有。除了猎枪,不是还有两条狗吗?网房子确实有两条狗,那就是黑子和四眼。可惜它们是两条看家狗。听到点动静,只会瞎“汪汪”,可能对付一只狼还可以,即使掐不死,也能将它赶走。而对一群来势汹汹饿狼,早已经吓破了胆,不但不能帮主人保护家园,反而夹起尾巴不停地“嗷嗷”哀求,以得到我的保护,真是可恶之极。当然,狗和狗也大不一样。有的忠诚可靠,恪尽职守,为了保护主人或主人财产不顾一切往上冲。有的则像黑子和四眼一样,不仅靠人养着,还定点喂食,不为生计发愁。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想得到肉骨头,不能只会摇头摆尾,讨主人喜欢,必须学会看家护院,像猎狗那样敢向狼或熊等凶猛野兽发起进攻,否则不会得到主人的喜爱。张凤祥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猎狗的故事。他说,猎枪和猎狗是猎人两个最忠诚的伙伴,甚至猎狗比猎枪还重要。面对凶猛的野兽,猎枪还有勾不响的时候,但好猎狗永远不会扔下主人而独自逃命。
张凤祥曾养过两条好猎狗,但好狗命不长,那两只猎狗都死在一头熊瞎子的魔爪下。那年春天,他在家里收拾菜园子,村头突然传来熊的吼叫声。当时,村里那些看家狗吓得惊慌失措找个地方躲起来,只有他家养的两条猎狗向吼叫的熊冲了过去。看见两条狗冲出院子,张凤祥赶紧回屋取来猎枪,随后追了出去。还没等他跑到熊跟前,眼看一条猎狗已经倒下了,而另外一条还不顾一切向熊瞎子扑去……听他说到这儿,我问张凤祥:“你说的是不是今天秋天,咱们在黑鱼泡子打鱼时,碰到的那头大熊瞎子?”他看我一眼,说:“不是,要早几年呢!那是,我还在捕猎队打猎,还没打鱼。”他卷一支旱烟,划火点着,抽了两口后,说:“当时,我眼看猎狗在熊身上狠狠咬了两口,也挨了熊瞎子一巴掌,被高高抛向半空。尽管这样,那条猎狗还是不停地往上冲,结果再次倒在熊掌下。看见猎狗和熊厮打在一起,我赶紧端起猎枪,可怕伤害猎狗,我一直没敢勾动扳机。这时,熊可能听见动静,扭过身来,趁机开了一枪。可能当时我太紧张了,霰弹从它身边擦过,并没有击中……”“后来呢?”听他说到这儿,我赶紧问。那可不是一只狼啊,而是一头熊,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张凤祥稍微停顿一下,随后才说:“熊瞎子吼叫着扑过来,几乎把我的枪管咬住。在那个关键时刻,我再次勾动了扳机,所有铅弹几乎都射进它那张开的大嘴里,眼看那个家伙大头朝后地倒了下去。”听到这儿,我终于松了口气,问:“那两条猎狗最后怎样了?”“打死那头熊瞎子,当时一条猎狗还活着,而另外一只几乎被熊扯成碎片。我赶紧把还活的那只猎狗抱在怀里,尽管看它的肚子已经被熊爪豁开了,但觉得还有救,抱起来向卫生所跑去,让大夫救救它。可我抱着受伤的猎狗还没跑进卫生所,眼看它咳嗽几声,吐出一团熊毛,随后脑袋耷拉下去……”我惋惜地说:“那以后,你还养过两条好猎狗吗?”张凤祥说:“后来,还养过两条好狗。你也看见了,后来还让人把它们带到黑鱼泡子。可惜它们……好狗,命不长啊!从那以后,我再不养狗了。”说完这句话,他沉默起来。如今,眼前这两条狗都不是猎狗,是我们这些主人惯坏的看家狗,不仅有人养着,也像人一样按点吃饭,只需发现什么情况,“汪汪”地叫上几声,自然有人出去察看动静。可目前网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主人,看见它们那副可怜相,真恨不得狠狠踹它们两脚。现在连我这个主人都身陷窘境,还能指望我帮助它们吗?尽管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怎样对付那群狼的办法,一时束手无策。忽然,猛地想起河对岸那群野猪,是不是可以借助它们势力来遏制狼群呢?当然,那样做更不可取。一旦把野猪群招来,则请神容易送神难了。那帮家伙比狼还贪吃,不把柳条囤里的鱼吃个一干二净,不会轻易离开的。忽然,我想起王队长、张凤祥领着十几个渔民在东大泡子张拉网抓水獭的事来。其实,只要把渔网利用好,不仅可以捕鱼,还能逮野鸭、水老鸹、鸳鸯等水鸟呢!那些水鸟当然不是我们故意下网捕获的,而是野鸭、鸳鸯、水老鸹等自投罗网。当它们发现网上的鱼不停地挣扎,泛起阵阵水波,变成鲜活的诱饵,不停地引诱那些傻乎乎的水鸟,终于禁不住美味的诱惑,前去偷鱼吃,结果缠在渔网上。我们把美丽的鸳鸯放掉了,而野鸭、水鸡和水老鸹最后成了我们一顿丰盛的晚餐。看来只要把渔网利用好了,别管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甚至陆地走的都可以用网逮住。何不妨试一试,看能不能套住狼,让它也尝尝被渔网套住滋味!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拍了拍蹲在我身旁的黑子:“别管什么时候,狼肯定斗不过人啊!”黑子当然不清楚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吃饱了不饿。它翻着白眼看我一下,随后摇晃几下尾巴,找个地方趴下了。第二天早晨,我领着两条看家狗来到院子里。而那两个无心无肺的家伙从我身边跑开了,互相奔跑追逐,在雪地上打着滚,玩得不亦乐乎,而我没工夫看它们打打闹闹,把堆放网房子前的大拉网用力拽开,然后把一块块三十米长、两米多高大拉网解下来,随后一点点挂在插在雪地上的柳木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