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来市里看病已有两日了，除了生活节奏紧张点，中午要给他和阿姨送饭，其它倒没什么。反倒他有些歉意地对阿姨说，这下把我累到了。若非生病，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外长住，以他的个性，一不习惯外面的生活，二是怕给人添麻烦。
　　 自从成人后，多年没有跟父亲一起呆这么久，可以每天探望他，可以听他絮絮叨叨说话。来的那天，父亲一下说出自己的年龄，我似从梦里惊觉他竟是快七十的老人。六十七岁，一转身便是七十古来稀的光景。恍若一棵树辗转岁月无声无息，不给你任何余地，不给你发表任何感想的时间。
　　 这几年来，他的病日渐增多，虽说是些基础疾病，但也不小的折磨了他的精神状态。前两年，骑车拖树不小心造成膝关节骨折，生生在新年里住了一个月医院。那么冷的天气，每日在病床打着吊瓶，不能动弹，还要忍受腿骨钻心的疼。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安慰着一些没用的话。
　　 自那次意外，父亲原本就因职业病不时疼痛的腿，走路愈加缓慢，跟他年轻时风风火火的性格完全不能比。年少时，他总是急匆匆下班，大口大口吃饭，然后中午休息一阵，到时间挎好工具包，骑着那辆我小时候坐在前面打盹的老式自行车出门。
　　 风风雨雨几十年，他的生活颇有规律，早睡早起，按时吃饭，饮食喜欢清淡，生活偏向于节俭，完全是老式中国人作派，当然也是沿袭了好的优良传统。不像现在大多数人颠三倒四的生活作习。也因此，他习惯于自己的圈子，习惯家长里短的街坊生活。
　　 在疫情期间学会了做包子。在他来之前，五点多下班一直和面、发酵、擀皮、再蒸。收拾做完快11点了。可父亲完全不领情，他不爱吃这些，就连掺汤元子这类都不喜欢吃。有时真难理解他的喜好，可以完全拒绝这些美食的吸引，在他眼里，青菜才是最可口的。或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择吧，这也是人性品质的区别所在。他的世界简单而朴素，有时候朴素得让人感到一种疚意与心疼。他用一惯的口吻说，随便，都行。在他的语气里，一半让人难以适从，一半让人模棱两可。其实，我更希望他能直白地说出要求，希望他敞开心扉，无所顾忌旁人而心情愉悦。
　　 父亲老了，是不争的事实。去医院楼上楼下地跑，我像个家长似地告诉他，在原地等我，不要挨别人太近，把口罩戴好。我知道他的腿怕累。去年，他来我这住了两天，我只稍微走快了一些，他便找不到方向，后来打手机给我才知道他走错了路，其实他到我这来已不止一次。
　　 手机用的老人机，里面的功能不太会用，常常要请教别人才能删除没用的内容。疫情虽在当下，处于停滞状态，但境外的情况仍不容乐观。医院人流穿息，除了新冠病毒祸害人们身体，以往的常见疾情依然要进行冶疗。父亲做了核酸检查和其它几项入院检查。医生说，问题不算严重，属于肠胃功能失调，但肠胃功能失调又能否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我有些担心，毕竟人年纪大了，腑脏都处于老化阶段。但既然来了，就抱着病急投医的心理，安心住院冶疗再说。
　　 十二层的住院部，电梯上下，除了进行核酸检查的看护可以进入，家属都只能送餐到电梯口。事实如此，但第一天中午送饭，遇着小护士休息，我跟着父亲和阿姨到他所住的病房。三人的病房，干净整洁，靠墙的大型木柜上下隔开，足可以放下生活用品。父亲有些疑问，只是薰艾，坐浴、中药灌肠等疗法能有用吗？我也不懂这类医学知识。只能静观其变，看接下来的几日能否有所不同。
　　 我知道，在老人家的观念里，吃药、打针、动手术是惯用的医疗手段，而眼下所用的方法是他未曾见过和试过的。我倒略知一二，中医疗法里艾条对于肠道有驱寒、活血补气的功效，只是效果较慢。那就要看医生的意图是什么了。对于病症，人总是矛盾的，既希望快些好转，又不愿忍受过多痛苦。古话说良药苦口，不吃苦头哪来的好转，凡事皆有过程，而过程需一天天积累，欲速则不达。人往往了解这些，却仍感到苦闷冗长。
　　 要住十天院，对父亲来说，有着对病情的焦急，更多的是不愿为我增添麻烦。父亲说我们在外面买，你别送来送去的。我忙说我有时间，不要紧。照顾父母原本是儿女应尽的义务，之前离得远望尘莫及，而这次虽说忙点，但每天都能与他相处聊天，即便累亦是开心的。
　　 岀嫁多年，一年几次稀少的见面，见面匆匆而别。难道这便是天下父母与儿女的缘份？有谁说过，人生是一场道别，目送着熟悉的背影，渐渐模糊视线。我只是做了儿女该做的事，送了两天饭，父亲便怕我累着了，而他的人生几经周折，几经病痛折磨，每年往返几年医院，又是何等难言的累。作为儿女是无法想象和体会的。
　　 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尘埃，容不得时间的风吹起。我们都是同一棵树上的叶，在特定的季节分别。生而恋，恋而一宽两别。这些都不是我小心翼翼可以躲开的，我只能安静地在路上寻找，一地树叶，它们有尘埃的影子，也有我用手摸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