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窗户往下看，是爷爷的玉米地。玉米地里的玉米杆稀稀落落，瘦不拉几，造成这片玉米杆稀松瘦弱的罪魁祸首，是前些日子刮起得一场狂风。茁壮娇嫩的玉米苗在狂风的肆虐下，大多夭折，存活下来的一小部分都是生命力顽强的。
　　 玉米苗夭折，给了地里各种小草崭露头角的机会。肥沃的土地上永远不缺少生命的繁衍，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时刻都在上演。七月草，如马跑。雨水充沛，阳光充足的空地上各种小草迅速蔓延，葳蕤，裸露的土地不几天就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看着玉米地里嫩绿熟悉的小草，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到了我的灰白的青少年时期，那段割牛草的日子……
　　 八十年代，耕牛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宝。家里有了耕牛，做起事来会事半功倍。耕田犁地，拉板车，拖石磙碾压小麦黄豆稻谷都是靠家里的耕牛。但那时候都很穷，穷的单独一家买不起也养不起一头耕牛，都是几户几家联合起来买一头牛轮流喂养。我记得我家里的那头耕牛是六家人一起买的。
　　 割牛草的那段日子，应该算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从我能挑得起半秧架子（用两片竹板和绳子弯制出来挑秧苗和草头的农具）青草开始，我就时刻盼望着过冬天。因为到了冬天，万物已经凋零，牛只能圈养在家里吃枯稻草，我也就不用出去割牛草，也不用时常提心吊胆被吓得半死。
　　 耕牛要轮流到我家的前一天晚饭前，母亲会吩咐我去割一担牛草回来，准备耕牛第二天早上的早餐。农忙时节，季节不等人，轮流喂养的耕牛几天才能轮到一天，需要耕田种地时，牛和人都是天还不亮就下了地，这样也就没有时间牵着牛出去放养，也只能前一天把牛草割回来备好。牛是前一天晚上送过来，第二天晚饭后送走。牛送来时大多都是饱肚子，也有时候在地里赶活弄晚了来不及喂草，但送过来的人也会挑上一担青草一起送过来。这个规矩，从来没有人逾越。
　　 我不记得割牛草的任务是什么时候落到我身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把割牛草当成了我的一个责任，母亲吩咐过两回以后，每次算到耕牛要来了，我会早早地安排好时间去割牛草。割牛草没有固定的地方，也没有成片成块的，大多是顺着小沟小河，或者水田埂这些水源发达潮湿的地方寻找。我说割牛草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并不是割牛草有多辛苦，多累，也不是割牛草时被镰刀割破手指后钻心的痛感，而是割着割着突然有一条花花绿绿的蛇串了出来，或者是在手撩起青草的时候，发现一条，有时候甚至是两条蛇蜷缩在草丛里，每当这时候我会吓得脸色发白，心儿咚咚乱跳，那种快要窒息的恐惧往往需要好几天才能平复。即使是过去了三十多年，那感觉我依然记忆深刻。
　　 经历过被吓得最严重的一次以后，母亲再也没有让我割过牛草了，也把我从那段惊心动魄的恐惧中解救出来。
　　 记得也是盛夏的日子，那天早上我就知道耕牛要轮流到我们家里来了，正跟着师傅学缝纫手艺的我，特地回来的早了一些。一双套鞋，一把镰刀，一根扁担，两个秧架子，是我割牛草必须配备的。那天，运气不错，在我们队与隔壁队交界的地方，我在一块白田梗上发现了一片鲜嫩多汁秧苗状的牛草。割了一个夏天的牛草，我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也没有想过要去弄清楚，也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它们的葱茏壮美，更不可能去惋惜一棵野草的生命。那时，它们在我眼里只是耕牛的美食。在白田梗上发现一大块牛草，我万分欣喜。在白田梗上割草，我就不用像在水沟或小河边把身上弄得脏兮兮湿漉漉的。那天，割草割得很顺利，一镰刀下去，一股淡淡的青草香瞬间弥散在空气里荡漾开去，我也欢快地唱起了歌儿。随着镰刀挥舞，田埂上很快就放倒了一摞又一摞青草。割完，我又一摞一摞把它们仔仔细细码到打开的秧架子里，那感觉，有股子收获战利品的骄傲，抱着最后一摞青草准备码到秧架子里时，我感觉手心里传来一丝丝凉意，那种令人发瘆的凉意瞬间让我头皮发麻心里大骇，我下意识得把手里的青草用力扔了出去，在青草落地之前，我看到一条红绿相间，一两尺长的蛇落在地上打了个滚溜走了。“啊！”我惊恐地叫声穿透了天边的云霞，震碎了红彤彤的夕阳。那天，我丢了镰刀，扁担，秧架子，跌跌撞撞空着手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我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母亲和父亲看到我这个样子，也吓得不轻：“宝儿，宝儿，怎么了？你怎么了？”听到母亲和父亲焦急的声音，我哭得泪眼婆娑脑袋只摆：“蛇……蛇……蛇，我把一条……一条蛇抱到手里了，以后……以后打死我也不割牛草了。”从我的哭诉声里，母亲和父亲知道了我为什么哭得这么凄厉。
　　 “不哭，不哭了，等会我给你弄好吃的。”母亲把我紧紧搂着怀里安抚。
　　 那天，是父亲去把青草挑回来的。也是从那天以后，母亲和父亲再也不让我去割牛草了。晚上的时候，隔着泥巴糊的墙壁我听到父亲对母亲说：“以后不要宝宝去割牛草了，姑娘娃胆子小，要是吓出么事来悔都悔不转来，我紧紧手里的事自己去割，实在不行我晚上提着马灯去割。”
　　 “只能这样了。只怪我这该死的内风湿，疼得下不了地，害我闺女受惊受怕，要是我好哪里会要娃娃去割牛草，别人家像她这样大的孩子还在读书。”母亲压抑的哭声穿过墙壁钻进我的耳朵里。
　　 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但他们一直用行动在护我周全，陪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