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旧时光】故乡的油菜地(散文)
油菜开花时节,细细长长的田埂、纵横阡陌的小路,全都淹没在花海中,看不到痕迹。油菜地里蜜蜂成群结伴,蝴蝶翩翩起舞。习惯操心的父母,开始担心孩子们的安全。一会儿,害怕孩子们放学后,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会儿,又害怕油菜地里藏着流浪狗。乡村里盛行这样的说法:被蜜蜂蛰过的狗会失去理智,胡乱咬人。这样的坊间传说,对上学的孩子很有威慑力。化解的唯一办法,便是孩子们手里必须拿一根黑色的斑竹棍。我上学时,听从母亲吩咐,总是带着一根细长的黑竹棍。幸运的是,遇到疯狗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因此,我无从得知,黑斑竹棍能镇压疯狗的真实性。
儿时的记忆里,农村家家户户都会种油菜。那时候,家乡的人们还不知道外出务工,也不会做小生意。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被他们放在了土地上。每年九月前后,家乡的人们开始播种油菜,田间、地头,不会落下任何一角。每个家庭成员,除了小孩之外,都得参加劳动。或扛着锄头,或背着化肥,或提着种子,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朝着目标地走去。走到土里或田里,他们将种子、化肥,搁在路边。没有过多言语,埋头专心翻土。一阵忙碌之后,板结的土壤变得松软起来。他们再以细长的麻绳为尺,以锄头为笔,做好横竖均匀,间距相等的标识,掏出规格相同的坑洞来。坑洞挖好之后,一人撒种,一人施肥,另一人盖土。一大家子既分工明确,又配合默契。
随着时光流逝,油菜籽悄悄地破土发芽,冒出了淡黄的叶片。几经阳光,几番风雨,油菜苗逐渐粗壮,叶片变得宽大肥厚起来。家乡人民的一年四季,可没有闲暇的时间。油菜苗不断生长,地里的杂草也会偷偷地与油菜苗抢食。除草任务,刻不容缓。尽管寒风呼啸,手脚略显僵硬。但为了油菜丰收的夙愿,他们不得不冒着严寒,弯着腰,在地里除草。有时直接用手,有时借助镰刀,实在不行,就会动用锄头。当然他们也不会让劳动白费,扯出来的草,依然能派上大用场。有些草做了猪食,有些草进了牛嘴。
阳春三月,经过一冬的洗礼,油菜的个头高大粗壮起来。大片大片的绿,渲染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把整个村子装扮得诗意盎然。那些繁茂的叶片,胜似碧波荡漾的海,让人沉醉在生命的绿意中,不能自拔。叶片下的枝干,那样的气宇轩扬,即使有细丫旁逸斜出,却依然不失英俊本色。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不经意间,油菜地里多了一些浅浅、淡淡的黄。细碎的花朵,悄悄地展露枝头。刚开始的时候,花蕾还带着青的羞涩,预开非开。最终,招架不住春风暖阳的深情呼唤,那些细细尖尖的花蕾,嘭的一下张开笑脸,笑得没心没肺。
一丛一簇,放眼望去,可不止是一丛一簇。高高矗立的山岗上,绵延起伏的山脚下,凹凸不平的干土地,方方正正的水田里,全都着上了金灿灿的黄色。一场声势浩荡的花海盛宴就这样开场了,占地面积之广,阵容之大,不得不令人叹服。那无边无际的金色,那雄伟壮丽的气势,出现在家乡的春天里,照亮了多少人的心房?治愈了多少人的忧伤?不懂事的孩子们,总喜欢躲着大人的目光,将枝干和花一并摘下,编织成帽,戴在头顶,在小路上嬉戏追逐。柔柔的风,幽幽的香,纯纯的笑,那种感觉,别样的幸福。人间最美的天堂,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油菜开花时节,母亲会安排我到地里摘掉一些油菜叶。她说,油菜叶多了,反而不利于油菜结籽。有时,母亲会将这些叶片放在铁罐里,撒些糠,加水烧开,喂给猪吃。有时,家里缺菜,母亲也会将这些叶子煮水,再切成细碎的颗粒,加米汤,做成青菜粥。
这时候,油菜地便成了孩子们最美的乐园。稍不留神,三五个孩子,钻进油菜地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孩子们从家里拿一些毛线,与小伙伴玩翻花绳游戏。绳子在伙伴们的手里变来变去,翻转出不同的花样。或者,孩子们在油菜地里,找出一块平整干爽的地方,玩拍小纸牌游戏。谁能借助手的风力,将纸牌翻过来,谁就可以将这张纸牌据为己有。临到黄昏时分,孩子们扯一些猪草,拿到手里,回家欺骗大人。大人瞧着孩子们浑身上下全都沾满了油菜花瓣,其实早已心知肚明,但也没有指责。毕竟年龄还小,贪玩是孩子的本性。那时候,虽然物质匮乏,孩子们却比现在的儿童更幸福。苍穹之下,田野之上,孩子们无拘无束,可以在自然界中,任意玩花样。
时光飞逝,改革开放的春风不断吹来。许多年青人走出村庄,到北上广深寻求发展。村子里只留下老弱妇孺,在庄稼地里耕种。油菜地大片大片的消失,一到春天,油菜花东一处,西一处,再也没有儿时的繁华。我的父母倒是每年都会种油菜。特别是劣质油、地沟油事件曝光之后,二老更加坚定了种油菜的决心。其实,父母已是八十岁的高龄老人,体力已大不如前。看着他们吃力地翻土、撒种、施肥,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每次回家,我都要监督他们坐在家里休息。可是不到一个时辰,他俩便显得萎靡不振。不是恹恹欲睡的样子,就是一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父母一辈子种地,劳动已成习惯,他们甚至把劳动当成了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见他们那个样子,我们做子女的,只好顺从他们的心意,不再反对他们。这下好了,原先他们只在离家近的自留地里耕种。现在,他们将目标范围扩大了。那些离家远,还需爬坡上坎的土地,他们也不会放过。有一次回家,我没有提前通知他们。走到家门口,才发现大门紧闭。我到自留地去寻人,也不见踪影。我拿起电话拨过去,好半天才接通电话。原来,他们到白云寺去了。他们还真不怕累,那里的地块离家好歹也有一里路程吧,而且全是陡峭的山路。我们年轻人空着手,走道那里,都会喘粗气。
他们不但自己种,还收了几个徒弟。饭桌上,他们左一口徒弟,右一口徒弟,听得我们咧嘴直笑。父母没有多少文化,一辈子除了做体力活,也不会啥手艺。我们当然不会相信,以为他们在找乐子,吹牛。
后来的一个周末,我正在家里收拾屋子。邓婶婶来到我家,交谈中,证实了父母确实扮演了师傅角色。自从家乡修了公路之后,在广东打工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他们决定就在家里,养些鸡鸭,种些庄稼。这些年轻人没有耕种经验,便将眼光放在我父母身上。今天小王说,地里的油菜没长苗苗。明天,小李说他的油菜苗长了虫子。后天,小张又说他的油菜苗被鸡鸭吃了。父亲一会东,一会西,随叫随到,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在小王家的地里查看情况,好家伙,这油菜田里的土壤全泡在水中,看起像浆糊。父亲扛起锄头,开凿出几条排水沟来。那段时间,雨水较勤。小王以为,水分充足,油菜种子更容易生根发芽。没想到,这是想当然的自以为是,错得非常离谱。
父亲来到小李家,他家的油菜地倒是长出了幼苗,可叶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甚至还有青虫。杀农药,也是解决办法。但父亲说:“农药对身体有害呀!”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看这些虫子完全可以用有粘性的黄色纸板和蓝色纸板来围捉。他走到街上,用自己的钱买了防虫纸板。
父亲来到小张的油菜地里,发现他的地与养殖场紧密相连,间距不到两米。这就需要用竹竿做护栏,把鸡鸭隔离起来。小张摸摸头,显得不好意思。其实稍微用心一点,怎么会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呢?他家没有竹子,父亲就将我们屋后的竹子砍下来,用篾刀砍成竹片。母亲拿出一团麻绳,帮着打下手。在父母的帮助下,护栏做好了。
听完邓婶婶的讲话,我看父亲,越发的憨态笨拙。他揽些多余的活,自己累不说,还把我母亲拖去当帮手。我本想大发雷霆一翻,又怕他们怄气伤身。于是只好克制心中的怒火,轻言细语地给他讲道理:“你管那么多闲事,身体会吃不消。你们身体不好,我们也受牵连……”我话还没说完,父亲高坑的声音响起:“你懂啥?不教会他们,以后这些土地,谁来耕种?守护好家乡的土地,才是生存的根本。现在有人愿意学农耕,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感到累?”我心疼父亲,却又无力反驳。只好暗暗下决心,用实际行动参与,尽量力所能及地减少父母的劳累。
浓情的五月,油菜杆越来越壮,叶片逐渐萎缩枯黄。一串一串的油菜荚逐渐褪去绿油油的颜色,穿上黄袍。油菜地里,那些小巧玲珑的精灵,正眼巴巴地望着农人。长时间的辛苦,油菜籽也想找一个舒适的姿势,美美地睡上一觉。父母拿着镰刀走到油菜地,准备收割油菜。我也自告奋勇,拿上镰刀,跟了上去。
父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训斥我赶快走开,别妨碍他们施展手脚。他们一定是想起了我小时候割油菜的情景。那一次,我也像今天这样,主动帮父母割油菜。可不到半个时辰,我裸露在外的皮肤,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奇痒无比。我禁不住用手指在皮肤上抓痒,抓出一道道血印来。阳光威猛,汗水又连绵不断,我龇牙咧嘴地喊“痛、痛、痛死我了。”祸不单行,几只硕大的蚂蚁,毫不客气地爬上了我的后背。脖子上也有虫子蠕动的感觉,我用手一摸,毛茸茸的、冰凉的触感。母亲说,那是青虫。妈呀!我尖叫一声,扔下镰刀,落荒而逃。身后传来母亲的笑声,和父亲悠悠的叹息声。
那时候,我年龄尚小,还没有克服困难的决心。这一次,我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能行。想到这里,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一手扶杆,一手挥镰……
大片油菜花地里,有着生活、交往、亲情和朴实无华的爱,让我的春天缺少了您的那份色彩。
可以再说句嫉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