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东城的房子(小说)
爷爷去世的那天早上,月好没有哭。月好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和爷爷感情不深。爷爷生前的耍伴儿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叹老伙计走得太早。
爷爷是跟着月好上了火,死于心衰。爷爷一直有严重的糖尿病。
月好刚从部队复员回来没有几天。那天晚上初中的几个同学,也是月好的好哥们,给月好接风。一个同学在酒精的烧脑下和厨师发生了口角,动手打了厨师。其余几个人讲究哥们义气,也站起来帮忙。月好尽管没动手,也站起来了,而且没有进行劝阻。厨师没还手,报了警。警察来到后通过调取监控和询问,将几个人带回去进一步做笔录。
月好爷爷听到后,躺在家里好几天没有出门。月好父母在外地卖瓜,得到消息急三火四赶回来,到本村一个在监狱工作的人家里托他帮忙;又病急乱投医,找到一个混社会的人,送了一万元。
月好的女朋友华苑听到后,急忙赶到自己的二伯父家里,告诉了这个消息。然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流泪。二伯父安慰华苑说年轻人一时冲动酿成大错,以后要吸取教训不可再犯等等。
月好父母听说华苑找了她二伯父,急忙打电话给那个社会人想把一万块钱要回来,社会人说:“你不怕我给你加点儿盐?”,钱就这样白扔了。
月好受到了开除党籍的处分。本来月好父母打算让他复员后在本市干辅警,托关系也花了不少钱,这下也泡汤了。
这件事刚刚消停,谁想祸不单行。一天晚上月好开车回家时在胡同里剐蹭了一个小女孩,虽说不严重,也陪了将近一万元。
月好爷爷连惊带怕,又心疼破了财,病重住进了医院。
月好和华苑去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是月好家老宅有棵柿子树,刨掉即可消灾。这棵柿树每年都结一百多斤的柿子。不知算命先生是否信口开河,古代帝王家庭院里也有特意种柿树的,祈求“事事如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月好父母共花费了十万元。月好爷爷生前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住院,实在撑不了就去住几天,稍有好转就要求出院,医生也拿他没办法。老人生前就喜欢过年,过年热闹,吃得好穿得好。以前生活清苦,这几年儿子做买卖,日子好过了。老人一心希望儿子过得好一点,自己也跟着享点褔。老人七十岁前一直在家种地,每到收获季节,儿子在外地做买卖回不来,让父母雇人帮着收庄稼,老人不舍得花钱,都是自己干。后来体力不行了,就把地退了,老人又去看门。年龄超过七十岁,看门的活不好找,就算找到了,看门的地方正好在公路边,每天夜里车辆通行不断,噪声很大,老人休息不好,儿子便不让老人看门了。这几年老人没事,每天出门和一些老人在一起玩。虽然不劳累了,老人总觉得让儿子养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月好父亲心力交瘁,绝望地喊道:“我干不动了。”月好父母和月好舅舅、姨妈三家都分别买了一辆轻卡,在省内一个地方进一种甜瓜,到外地流动贩卖。开始生意很好,主要是在南方城市销售,那几年都挣了些钱。最好的时候一年能收入三十多万。干这活非常辛苦,要起早贪黑,冒严寒酷暑,长途奔波,生活没有规律,月好父母都有严重的失眠、高血压、高血糖等慢性病,还要躲避城管的追赶和处罚,有时也会碰上小混混要钱以及车匪路霸的讹诈。好在三家卖瓜时都相隔不远,互相有个照应。月好的父亲有一次雨中开车侧翻,脾脏破裂切除了,从那以后免疫力下降,冬天很容易感冒。近几年因为干这行的人越来越多,加上样品瓜和顾客买回去的质量相差太大,“挂羊头卖狗肉”,失去了南方市场,买卖不景气了。
月好在部队当兵时,爷爷身体尚好。有一年,月好父母和月好舅舅听说本地楼价要上涨,就相约各自买了一套房,准备着孩子将来结婚用,尽管孩子年龄都不大,八字还没一撇。月好姨妈家是个女孩,不用准备房,没有买。
这两家买房心切,加上开发商的忽悠,连房产证还没拿到就交了房款。房子在本市质量属上乘,位于西城区,离海边不远,毗邻学校、医院,周边配套设施完善,交通方便,环境良好。楼是电梯楼,有地下车库。月好父母买这套房连地下车位共花费七十万元,后来还安装了中央空调,封装了阳台,只等着儿子结婚前装修一下即可入住。
月好父母刚买完楼交完房款,楼价就开始下跌。在楼价高峰期多花的钱有将近二十万元。月好爷爷奶奶心疼不已,老两口更加小心翼翼地生活,不敢多花钱,尤其是怕生病住院。月好父母外出做买卖一般一个月回来一次,回到家住一两天,给两位老人改善一下生活,给些生活费,月好妈还特意给月好爷爷二百元让他跟老伙计们玩儿。
月好当兵那几年表现还不错,在部队先学的汽车驾驶,后来给领导开车,再后来调到后勤部门。月好自学了大专文凭,入了党。工资都攒下来寄回家给父母交养老保险。华苑那时到部队找月好,在部队所在城市住了十多天。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华苑在初中时就对月好有好感。月好在学校时俨然是个“富二代”,父母和舅舅、姨父每月都给他一千元,月好吃、穿、用都是名牌,同学们都对他非常羡慕,身边总是跟着一帮“小弟”,自己仿佛是“老大”。华苑也很欣赏月好的阔绰和气派。
月好出事后,辅警当不上了。月好父母托人把月好和华苑安排到本市一个规模比较大的企业上班,月好在司机班开车,华苑在后勤部门工作。两个人每天下班后,吃饭,逛街,后来住到了月好家。月好父母一月回家一趟,回来住到月好姥姥家,把房子腾给他俩。
过了半年,营销部经理,也是公司老总的妹妹,非常赏识华苑,把她调去干销售。经理每次见客户总带着华苑。华苑的工资也涨了,挣得比月好多了。华苑开始嫌月好挣钱少。有一次争吵以后,两人分开了一段时间。别人以为他俩的事吹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好了。
眼见两个人年龄也不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月好的父母准备装修西城的房子。华苑听说后对月好说:“你们不用收拾,收拾好了我也不去住。去那个房子住,还不如住平房。”
华苑的母亲对月好不是十分的满意,想为女儿找个更好的女婿。于是给月好出了一个难题。华苑母亲提出要在东城买婚房,让月好回家跟他父母商议。月好所在的这个城市以前叫东城县,县政府所在地也在东城,后来撤县改市,改名为西城市。西城是工业区,包括港口、电厂等省属大企业。上级曾要求市政府根据发展的需要迁到西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迁,后来采取折中的办法,将行政中心建在东西两城之间,成为新区。东城现在就成了繁华的商业和文化旅游区,因为没有工业,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加之是几十年的市政府所在地,公共设施建设完善。西城区污染大,灰尘多。近年来人们纷纷到东城买房子,西城人也有不少卖掉房子,到东城买房住,这在当地已然形成潮流。各大房产商看准商机,在东城建起一个个高档小区,房价比西城要高得多。
华苑母女俩催促月好赶紧回家商量,如果行的话正好有一个小区在开盘,华苑大伯父也准备在那买房,二伯父认识人,正好一起给两家选个好楼层。月好碍于面子,在未来的岳母和华苑面前不能说不行,当时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回家跟母亲说了,母亲为促成儿子的婚事,也是为了要强、好面子,咬着牙也同意了。
这母子俩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西城的房子现在没有房产证,一时卖不出去。月好父母手头现在已经没有钱了。东城的房子果然是好,价格也比西城的房子贵得多,即便卖掉西城的房子,还要往上贴钱。当务之急是东城的房子要交首付,只能先借钱。月好母亲原来想借钱不是难事。可是在跟自己的亲妹妹借钱时,妹妹说“我没有钱借给你。”此时不是当初月好姨夫出手大方地给月好零花钱的时候了,因为那只是一千元,现在要借是以十万为单位。月好妈生了一肚子气。但毕竟是一母同胞姊妹俩,“花开万朵一树生”,一点儿不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月好姨妈还是借了一些钱给月好家,然而比月好妈的期望值差得远。
月好妈又找到月好大姑,打听月好二姑手里有多少钱。大姑心直口快,说话不动脑子,告诉月好妈妹妹有二十万存款。月好妈就找月好二姑借钱,月好二姑心里不情愿,怎奈自己的亲哥嫂不能不借,就借了十万,然后找到月好大姑埋怨她多嘴多舌。
钱还是不凑手,月好妈只能再找熟人借。熟人勉为其难地借了钱,可不到半年就来要,说儿子准备结婚要买房。这既是担心时间长了不还钱,也是影射月好父母决策错误,不该提前给孩子买房,要等到结婚时再买。月好母亲只好拆东墙补西墙,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去借。月好舅舅帮了不少忙,找自己战友多次借钱,可都是借了时间不长就来要。月好母亲知道换房这事办得草率了,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硬扛。毕竟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做什么都值得。为儿女不惜一切代价是父母的本能和基本属性。
首付总算交上了,每个月还要还贷款。月好每月只有四五千元工资,除去开车上下班,拉着华苑东游西逛的油钱,两人下饭店花的钱,给华苑、准岳母买东西花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有时还要月好母亲贴上。现在主要靠月好父母卖瓜挣钱还贷款。
月好母子俩的信用卡经常透支,到期还不上借款,已经成了失信用户。一家人心急如焚。只能一边不停地奔波忙碌,一边寄希望于西城房子的房产证赶紧办下来,好卖房子还债。索要房产证的过程举步维艰,开发商借口资金短缺,手续办不下来,现在不是当初推销房子时满口打保票的态度了。业主们一直找开发商要说法。闹过了头,领头的还被拘了起来。
屋漏偏逢连阴雨。月好妈一次去上货,有一家批发商的秤设置在市斤上,按公斤收的钱,多付了好几千元。每次上货都是收好几家才能凑够一车,货都混了。去找那家批发商,他不承认。只有微信转账记录,没有重量记录,打官司没有证据。月好父亲气得把自家的秤砸了。
月好也想替父母减轻负担,业余时间在网上卖水果。因为进货质量有问题,被人在平台上若干次差评,按规则要罚款,月好不但没挣到钱,反而赔了,月好父母还得帮儿子还债。
非常时期实行管控,月好父母到外地上货,回来被隔离了好几次,隔离期间一分钱收入没有。
月好奶奶也病了。这病其实早得了,老人一直瞒着家里人,自己硬挺着。虽然不是致命的病,但也得治。月好父母和大姑开车拉着老人行程四百公里到省立医院看病,大夫说这病能治,老人生活没有质量,早该治了。月好妈听说治疗费要五六万,异地就医又不报销,三个孩子平摊每家也要两万。月好妈拿不出这些钱,决定回地区医院治。一次治病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到了地区医院,医生说不好治。月好奶奶的病就这样耽搁下了。
月好二姑借给月好家钱一年以后,自家的儿子也要买房了,眼见月好一家无力还钱。月好妈说:“打死我也没有钱还。”月好二姑有些上火了,得了一种疑难杂症,眼睛出了点问题,在本地医院,地级市医院,花了不少钱也没治好。接着到首都大医院去看病,月好妈撂下生意,陪着月好二姑去,也没治好。月好二姑班也不能上了,整天在家躺着,月好奶奶和大姑谁看着她都上火。
月好大姑见家里没有一个省心的,自己整天只能跟着干着急上火,却又无可奈何,心有余力不足,时间一长也愁出一身病,整天不是住院就是吃药。
眼见月好家一地鸡毛,华苑却像没事人一样,自己不愁,也不替月好发愁。华苑回家跟自己妈妈要钱买车,还是三十万元的车。华苑妈不同意,华苑说,不同意我就死给你们看。华苑妈只好妥协,但只答应交上首付,不能全款,要按揭买车,由华苑自己还贷款。
华苑每天开着新车上下班,过得逍遥自在,不管月好一家累死累活。华苑村里的邻居们偶然听到华苑家里有婴儿啼哭,就添枝加叶地演义起来,说华苑妈不同意这桩婚事,华苑便和月好生出孩子来让华苑妈看着,生米煮成熟饭,不由得华苑妈不同意。后来月好大姑经过了解,原来是华苑女同学家住在华苑家隔壁,一天临时出去有事托华苑妈照看一下孩子。
月好家生活本来过得不错,唯一的负担就是月好爷爷奶奶养老的问题。月好家有一幢老房子,现在出租出去,每年有一两千元的房租收入。月好父母和爷爷奶奶分别住一幢才建十年的大房子,月好一家三口住的房经过精装,曾有人出价十八万元购买,月好父亲不卖。家里现有一辆货车,两辆轿车。有人建议月好父母卖掉一幢房子,可以缓解一下资金压力。月好父母坚决不卖房。这就有点象俗话说的“捧着金饭碗要饭”了。月好的父母希望等到将来房子拆迁换楼房或者变现金。
过了大约两年的时间,西城的房产证终于办下来了。月好一家总算长舒一口气,看到了希望。于是急忙通过各种渠道卖房。月好父母想尽量多卖些钱,少陪一点。来打听房子的人很多,可一听房价都打了退堂鼓,房子一时还是卖不出去。
月好承受不住压力,嫌上班挣得太少,决定把工作辞了,和他的父母一样,买辆车贩水果。买车没有钱,月好父母决定用西城的房子抵押贷款。月好和他父母因为成了失信用户,只好用月好姨父的名义贷款。车买下了,月好也和他父母一样走街串巷卖水果。买卖不好做,挣钱也不快,挣点钱还要帮华苑还车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