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前，我老家的村子坐落在息烽西望山半山腰上，那里是全县少有的穷山区，开门见山，出门爬坡下坎。进出寨子的几条山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交通极为不便，人们生产生活全靠肩挑背驮。
　　 那年春播，村里马仁好家，来了一位城里的亲戚，他们一家人都在工厂里上班，家境富裕。亲戚看老马家的土地偏远，种庄稼全是人工挑背，好生吃力，心痛不已，就掏钱给他，叫他买匹马来驮运东西，这样省力些。这好似天上掉下了馅饼，让马仁好一家喜出望外。于是，马仁好立马去牲口市场买回来一匹高大肥实的大青马，第一个养上了马。
　　 那时，马仁好四十出头，个头高大魁梧，性格直爽，有着一副热心肠。马买来后，他就对家人说，这马虽然是亲戚花钱买给我家使用的，可俗话说，一人有福，拖带一屋。我们家可不能因为养上了马，就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这样不好。我们今后要像城里的亲戚帮咱家一样，尽可能多帮助寨里的困难人家。
　　 言必信，行必果，马仁好说到做到。那年秋收大忙时节，老天作怪，隔三岔五下着雨。而恰在这时，寨里汪国英家妻子得了急病，住进了息烽县人民医院。汪国英忙着去医院照料妻子，家里只有半大不小的两个孩子在家。眼看成熟的一亩多包谷就要烂在地里，汪国英心急如焚，而又无可奈何。马仁好得知这一情况后，立马和妻子商量，决定把自家庄稼暂且放一放，先帮汪国英家收秋。说时迟，那时快，妻子背着背篼搬，他赶着马驮，用了两天时间，终于将汪国英家包谷全部收进家里。在医院里的汪国英夫妇知道后，感动得泣不成声。
　　 那时，老家距离最近的黑神庙区医院有二十多公里远，看病要爬山过沟，特别艰难。一天深夜，寨里吴嫂家与我同年的小男孩突然生病，头痛得在地上直打滚，一家人见状焦急万分，不知昨办才好。这时，吴嫂突然想到，马仁好家有马，就急忙叫丈夫去请马仁好用马驮儿子去看病。老马知道后，二话不说，立即备好马鞍，连夜把小孩儿送去了区医院。送到医院后，经医师检查诊断，小孩儿患的是急性脑炎，辛亏送来及时，让小孩儿保住了性命。
　　 难忘那年夏收的一天，天快黑了，突然电闪雷鸣，眼看要下大雨了，刚干活进家的老马听妻子说，尹大哥一家在河沟地里收油菜，怕是要遭雨淋。他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汗水，立马拉着马来到河沟地里帮我家驮油菜籽。从河沟地到我家，要爬一个很陡的坡，不料马驮着油菜上坡时，马架上绑着的油菜籽从马鞍里脱落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沟底。马仁好毫不犹豫，立马跑下沟底，弯下腰，用力把马架扛在肩上，一步一步爬上坡来。待翻过陡坡后，才将马架上的油菜籽放在马背上。走在前面的父母进家后左等右等，没见马仁好和马跟来，天黑尽了，又要下雨，好生焦急。 正要返回去接他时，看见马仁好脚上流着血，一瘸一拐赶着马到了家门口。
　　 马仁好进屋后，一五一十给父母叙摆起了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还说他脚趾受伤，是因为那坡真的太陡，扛着油菜上坡时，心急，又几乎看不清路，只好估摸着往上爬，一不小心，脚就撞在石头上。幸好这点伤不碍大事，要不真是抱着柴火救火——帮了倒忙。父母一听，连声说，那油菜滚下去了就算了，那么重，你又把它扛上来，还受了伤，让人心里过意不去。你做事这般实在，我们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你的恩情啊。
　　
　　 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人们为多产粮食，肆意砍伐林木，开荒种地，一座座山坡被剃了“光头”。后来砍不到木柴了，人们煮饭、取暖等只能用煤炭作燃料。为方便驮运煤炭，村里好多人家都饲养起了马。
　　 说起养马，马仁好是寨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养马多年，积累了不少经验，人们纷纷拜他为师。你看，张小山刚向他讨教捆马架，上马鞍的技巧，王小平又请他去家里帮忙钉马掌、修马鞍。屁股还未挨着板凳，李老五急三火四跑来找他，说他家马越来越瘦，不知是啥原因。马仁好去他家，看了马一眼，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想一定是这家伙偷懒，晚上没喂它饲料。于是就耐心地对他说道，常言讲，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要想把马养肥养壮，每晚必须在马槽里撒上新鲜足够的草料，让马吃好。就这样，老马走东家，进西家，忙得不亦乐乎。在赶马人心里，他就是他们“头”，大伙亲热地称他叫“老马哥”。
　　 老家距离生产煤炭的南山煤矿有四十多公里远，走出家门先爬一个陡坡，再下一个长坡，接着又是上坡，下坡，几弯几拐才到。每天一大早，马仁好就一一吆喝起同寨的赶马人一起，组成一支长长的驮煤队伍，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唱起山歌，你一段，我一首，在“叮叮当当……” 的马铃声中，热热闹闹，向着煤山奔去。
　　 到了煤山，他们把随身携带的马粮口袋打开，先把马喂得饱饱的，然后购买好煤，把煤装在麻袋里，扎实捆在马架上，抬上马背，又马不停蹄往回赶。返回的路上，马儿们驮着沉重的煤，老马哥他们不像去时那么清闲自在，他们在各自马的后面，一步紧跟一步，时时提醒自家马儿走稳走好。紧赶慢赶，最快也要在日落西山时，才能回到家中。
　　 俗话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赶马人长期行走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难免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有一天，老马哥他们驮煤返家时，刚走到家门口的半坡上，天空中突然雷声大作，随后下起了大雨，一位同伴的马不慎打滑，连煤带马摔下深沟，马当场被摔死。那年头，没有啥经济来源，一家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得一匹马。马摔死了，就意味着失去了生活的望头。到家后，马仁好立马来到那位同伴家里，宽慰他家人，让他们不用担心，今后他家烧的煤就包在他的身上。
　　 有人常说，做一时好人不难，但长时间做好人太难。可马仁好就是一个常做好事的人。村里有一位七十多岁的五保老人，无依无靠，马仁好主动承担起照料老人的责任，像老人的亲生儿子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着老人。老人烧的煤，还是其它东西，全是马仁好负责。老人逢人便讲，我这辈子没儿子，但比有儿子的人还过得舒心。1976年冬，寒风刺骨，冰天雪地，这位五保老人因病痛折磨，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马仁好二话不说，主动把家里的二百多斤煤炭送过来，白天夜晚忙着，为老人操办丧事。
　　
　　 三
　　 那些年，赶马人吃尽了苦头，做梦都想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公路。一天夜里，马仁好梦见家乡有一条又宽平的公路通往煤山，他和同伴们买来一辆马车，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路上有说有笑去运煤。走着，走着，不知啥原因，马疯了似地飞跑起来，一下子把马车弄翻了，有几个同伴被侧翻在地的车厢压着了……那场景好吓人啊，马仁好醒来后，才知道这是在做梦。
　　 第二天一早，马仁好在驮煤的路途中，忍不住给大家摆起了昨晚做的梦，大家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纷纷说道，咱们居住的地方是和尚碰见秃子——光光的。上面哪会出钱修路嘛，我们还是安安心心把马养好，多驮点煤，别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时间来到了八十年代初，谁也没想到，马仁好的美梦变成了现实。公路修到了老家坡底下的黄土田寨子门口，村里人可以找车运煤或从经销商手里买煤，不必再赶马去煤山驮煤了。又过了两年，上级政府补助经费，村民们投工投劳，把公路修到了老家寨里。随后，上级政府拔专款修好了连接村里和田间地头的机耕道。许多人家购卖起了农用三轮车、小贺车等运偷工具，彻底结束了用马运输的历史。
　　 如今，贵阳至黔西高速公路从老家对面横穿而过，从高速公路出口到家乡的公路改造得又宽又平，几分钟就可到达。家乡公路连接四村八寨，四通八达。农村农用电已升级改造，家家户户买起了电饭锅、电炒锅、电炉子等家用电器，人们煮饭取暖都用上了电，既方便、洁净，又很环保。从此，不再烧煤了。
　　 马仁好家三个孩子长大后，都很有出息，大儿子马伟在省城开起了建筑公司，在城里娶了媳妇，安了家。二女儿马丽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幺儿子马力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放弃了在城里购房居住的念头，拆掉家里旧房，新修了一栋高大宽敞的水泥楼房，购买了一辆农用货车，跑起了运输。
　　 马力买了农用车后，也像他父亲一样，为人和和气气，做事踏踏实实，经常帮助乡亲们排难解忧。村民们十分感慨地说，老马家的马虽然变成了“铁马”，但老马哥善良温和的品德，助人为乐的精神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