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座山能这么悠悠绵长地融在生命中，让波动的心绪凝聚成坚定，让古板的情丝点化出灵动，观音山，以特有的灵性，洗涤了心田。
　　 ——题记
　　
　　 一
　　 师专毕业后的一天，几位好友相约去爬观音山，这也许是第一次自主进入观音山。十八弯的狭窄山道，平缓处，还有乱石似台阶可踏，陡斜处，却是流石斜堆，难以落脚，有几处，被水冲成陡斜泥路，一踩就滑溜，好在那时还年轻，抓棵野草或是松树作借力，从边上攀爬上去。
　　 走出山路，就是一个平岗。正是现在的西方城这一带。坡岗挺着几排松树。松林边就是部队球场。场中水泥地上有着裂缝，长着青草。忽然想起，初中时，军人出身的校长带我们进行拉练野营，好像就露宿在这里。这里地势平缓，那时朗朗地立有松树。不知什么时候造的篮球场。
　　 不去细想，快步上登，到了山顶，展眼四望，天穹高远，大海岛山，田园环路，远远近近，一览无余，似乎胸廓顿开，襟怀宏大。心旷神怡之间，就走向山顶的亮台。记得中学时那次野营，都是军队化安排，还有轮班值岗。设计的是两人一班，隔一个小时换岗。宿营地设的是防备岗，亮台则是学习岗。那天夜10点，我跟小陈是学习岗。上来，看到亮台的门洞上电灯发着昏黄的光，而门口一边灯光影绰处，解放军战士挺胸正立，一动不动地站着。我们就在战士的下边位站定，学他的样子。可起初总有瞌睡上袭，站立不稳。过了好一会儿，同学小陈说“观音山学站岗，此生难遇。”“观音山”三字似醍醐灌顶般唤醒深埋脑海的观音山神奇故事，那是奶奶讲的。于是竟一下振作起来，直到同学来换岗，还感到精神饱满……年少的经历，如今的重访，是否有一种隐然的连接？
　　 只在上寺围墙口张望了一下，围墙几处塌倒，院内，败墙乱瓦……
　　 到中寺，西边一排营房很完好，可大殿却没有片瓦，抬头见天，殿内水泥地坑坑洼洼，湿淋淋的，好几处青苔斑斑，败墙高高低低还在，却不见一根立柱、横条和椽子。抬头见大殿后面的坎墙上，一棵古柏枝干分叉而立，两丈来高，只有干枝，没有叶朵；那树干呈白褐的颜色，恰似枯骨，显出枯死多时的情状。可山石缝中细水潺潺流，怎么会枯死？疑惑着感叹着向山下而行。
　　 下寺大殿虽然有点破旧。倒是完整一体。殿房里似有居士念经，却没有佛像供奉。
　　 下山，议论山顶观光的美好，兴浓；感叹寺院毁败的惨淡，意衰。兴浓意衰之间，涌动出理不清的希望……
　　 理不清的希望，却应合了观音山开放的征兆。不久，寺院修复起来，香火旺盛起来，游人香客多起来。似乎开始曾经的味道。那是奶奶口传的味道，那是观音山吻合的气氛。于是上山观光便成了那时暇余生活的必选。而用文字介绍观音山，也成了我那时的业余任务，《普陀姐妹——观音山》《东海第二佛国——观音山》等文在《江南游报》《中国旅游报》《浙江日报》等刊发。据说一群新加坡信众游客，正是从报上获悉信息而前来观音山祭拜观赏。
　　 那是寺院初步复建似乎差不多的时候。上寺的大雄宝殿修复了，弥陀殿建成了，玉佛石塔将要开建。
　　 那天在中寺，率先重建的圆通宝殿，钟馨鸣响，经诵琅琅，洋溢佛山的气氛；高高端坐的观音菩萨，总是让人情不自禁上前叩拜祈祷。步出殿门，忽然想起了寺后坎墙上的那棵枯柏。于是特地走上去探望。那棵柏树还在大殿后面坎墙中挺立，而先前白褐色的树干，竟然半侧显出淡淡的棕色，似乎有了血气流动。而树干的上端抽出了棕色的枝条，长出了绿色的嫩叶，似乎一种生命的春色在树的顶端洋溢。不禁兴意激越。回家后即去把底片印出，反复端详。意味浓时，便联想起江苏宜阳灵山寺后院南墙根边胸围三丈、高十余丈的一棵雌性银杏树，据考为唐玄宗之女建宁公主在灵山寺出家时所栽，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据说那棵杏树很神奇，历史上曾有随寺盛而盛，随寺衰而衰的奇迹。在史无前例时期，古寺废败，那棵银杏便呈枯萎之状。而如今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四面威风，八方玲珑。那种与寺院盛衰同命现象的呈示，不是灵性是什么呢？
　　 前些时候，又上观音山，又去看那棵柏树。在高高的坎墙上，在狭的光缝中，柏树逎劲的躯干从崖壁挺拔而出，亮着无数沟壑纵横的裂纹，似乎有种不凡的气势，令人震撼。看似没有长高长大，但绿叶浓郁，针针镞拥向上，静静坚守，像停泊在坎墙上的翠云。那柏树似饱尝海风山岚、冷雨云霾却返老还童的老人，沧桑轮转，生命不竭，识时世，知盛衰，露出充满禅机的微笑；显示着与观音山的寺院同命运共呼吸的灵性！这是一种特殊的灵性。在盛世，国泰民安之时，灵性之物便会绽放出生命的奇彩。
　　 早先，老旧的相机记录过那枯死的样子；后来，枯枝萌绿的样子也进入过快门。底片印出过图像。可翻箱倒柜就是没能找到。几次搬家，不知丢到哪去了。想来好多很有价值的文化资料，都在搬迁中丢失。反思一下，正是欠缺对文化的坚守和珍重。人的那种恒定，竟然不如树性。深感惭愧。
　　
　　 二
　　 奶奶、母亲都信佛。年幼小时，奶奶教我念经，可我却不信宗教，这得拜谢十多年学校教育对唯心论的批判。但是我又不是无神论者，倒有点泛神论的影子，没有恒定的理念，所以遇事常常迷茫。
　　 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可谓是长发飘飘，激情燃烧的时代，是新旧交替，思潮缤纷，大门洞开，八面来风的时代，是机遇和挑战共处，期待和猜疑并存的时代。于是走向不惑的心却也多了迷惑烦乱。好在那时常登观音山，览山海之景，荡涤胸襟；聆殿堂经诵，宁静心绪。一时寻获解脱。
　　 一次听朋友言说调职美事，不禁心境浮动，虽然自己工作稳定，可显得呆板，缺少发展和生气，便萌生调职之想往，有惶惶然之感。有友玩笑说：“听说上寺抽签挺准，不去试试？”虽然不信，却还是在上寺的观音菩萨前跪拜，默念祈求，拿着刻有“观音灵签”的签筒，按别人指点，转圈，摇动，终有一签抖出签筒，落在地上。捡拾那支竹签，上书“三十签，中”。从管寺人那里查阅那本翻得有点暗黄的“观音灵签”线装本，首先涌入眼帘的是四句诗：“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投；若去采薪蛇在草，恐遭毒口也忧愁。”和“签语”：“此卦安份守己之象。凡事小心谨防也。”顿时惊奇不已。我问调动工作改换职业如何，开头一句“劝君切莫向他求”，这么明确，这么有针对性地作答。是真的灵签，还是碰巧对上？这原本认为迷信的事，如今却疑惑了，惊诧了。调职之事也就在疑惑中冷却，淡忘。
　　 半年后，一天碰到小学的同学，他似乎在当时很吃香的单位工作，聊谈起来很自豪的。我也就随口说想找个吃香的单位。他很热情，说他关系多，有机会给我介绍。第二天，竟然来电话了，说有个很吃香单位，他大舅是单位领导，正需要搞文字的人，征询我的意见。于是沉渣泛起，曾经的心血又来潮了，请他帮忙，做起去那个吃香单位的美梦来。
　　 周末清晨，有朋友心烦，找我。陪他散步，不知不觉来到观音山。站在山顶，远望天海相连，境界宏大，狭蔽心胸似乎被清洗着开阔起来。朋友心情好了很多，不过还是有点压抑，我开玩笑说，去拜拜观音，抽“灵签”看看。他没有推拒，随我进了大殿。他在观音菩萨前，抽得第20签。寺院管理打开灵签书册，翻到该签，解说道：“‘当春久雨喜开晴’，喻烦人已久之事，开始好转。‘玉兔金乌渐渐明’，指是非善恶等迷离之事逐渐分明……”
　　 朋友听着管理解说，心情舒展，高兴起来，非要拉我也抽一签。就当玩玩，我想起小学同学所提之事，就以此为内容祈祷一番，摇出第46签。翻书一看：“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心肠勿起歹；直待有人轻着力，枯枝老树再生花。”接着“解曰”道：“守旧，守旧，事自成就；动则多殃，静则无咎。”
　　 惊奇，还是惊奇！这签诗太神了。我虽不是标准的唯物论者，但绝不唯心。可抽的签，似乎暗示我的命运之序，不可随意更动，想起曾经抽过的签诗，现在又是一个“劝君”，要“耐守旧生涯”。这种针对的明确，太神异了，有点莫名的神异，也有点悚然，不禁疑惑重重。原本对唯心的抵制，似乎有了松动，似乎感觉到，在明白的科学之外，冥冥之中，还有神秘的说不清的因缘在。
　　 后来，调定海之前，家人来观音山祈求观音菩萨保佑。我竟忽然有个想抽签看看的欲望，但又担心，如若像先前，那怎么办，不调动吗？家人说，那就多求菩萨，多抽几次，总会抽到合心的签。女人们总是现实的，也很有应对的机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只有抽签。抽得虽是中签，签诗竟是这样的：“五湖四海任君行，高挂帆蓬自在撑；若得顺风随即至，满船宝贝喜层层。”“顺风撑船”“凡事皆顺大吉也”。竟然与先前两次的劝止完全不同，想想这第二次那句“直待有人轻着力”，是否已暗示这次调动的风顺。
　　 惊异喜悦之间，回想几次抽签，每每在人生选择之间，那些签语提示，好似指点迷津，少走弯路，避免风险。对此，以迷信全盘否定，似乎并不感到信服。大千世界，万千气象，怎能一言概之。转而一想，莫非真有观音菩萨慧眼洞察，助困厄解，渡引方正，乃有此顺风之吉？是山有灵性，缘自观音？！
　　
　　 三
　　 佛说：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想来与观音山缘分真是定数。
　　 谁让我先天不足，年幼瘦小而孱弱；谁让我被奶奶视如宝贝，拜师加持护佑；谁让奶奶与莲花庵早年结缘，而让我自幼成了莲花庵当家净礼法师的俗家弟子？六七岁懂事时开始，跟着奶奶徒步前往冷水潭干的莲花庵拜岁。步过岛斗大街，走过幸福村，前面就是一片平畴。那一天，奶奶就指着南面远处高高耸立、峰峦连绵起伏的山说：“那是观音山，曾是菩萨道场，风光自是不凡。等你长大点，带你去山上拜菩萨。”回家，还给我讲了好多观音菩萨的故事。也许向往由此注入，缘分由此成形。
　　 可是奶奶终究没能带我上山，就是莲花庵都不再带我去了。奶奶说，师父远走了，寺院人员遣散了，庵堂没有了。我不懂，只是有点失落。那时已上小学。学校就在冷水潭干的南面平地上。观音山在南天远远高立，有神秘的云雾围绕升腾。我叫奶奶带我上山，奶奶说，观音山也没人了。后来，奶奶病逝。观音山的名字，便和着那远远的影子，渐渐沉入心底。
　　 四五年级时，上过观音山，春游或秋游，不知道是那个峰峦间，只见松树深深，跪石磷磷，没上山顶，没见寺院。野炊升起烟火，林间捕捉“特务”，两队军棋争斗，草丛宝藏寻探，都是孩子好玩游戏。后来跟着大人上山种树浇苗，后来军事野营。所谓大殿，是军营整齐的空间。这只是原始的山，自然的山，消失了灵气，退隐了佛性，与万千峰丘没有差池，与奶奶所说的相去甚远的山……
　　 当我从复苏的普陀山走过，心中似乎升腾着向往的影子。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登临和观赏，于是也有了最早的山景描写。
　　 很快，政府做出了开放观音山的决定，晨钟暮鼓，香烟缭绕，观音山慢慢复苏。刚刚退休的母亲，便拿起了佛珠，跟几位居士到观音山修静。年少的向往便在沉睡中醒来，不由自主地踏上十八弯，或者北扫箕的山道。是来探望母亲，还是寻找年少的向往？母亲几个月后回了家，而我的向往却在成长。一次上山，在寺院的布告栏，看到一则信息：衢山拆船厂引进一艘旧船，要拆卸，可是几次冲滩，都没成功，冲不上滩，就无法拆卸。焦急之间，有人就想上观音山祈祷。祈祷后，根据求得的冲滩时间，竟然一举成功。真的是佛性回归，神灵助力，奇迹显现？前些时候，遇到年届耄耋的拆船厂原厂长，他说，是有这回事。是他的姐妹上山祈祷的。他说，最奇异的是，他们佛前祈求的冲滩时间，与他计算后决定的时间竟然吻合如一。这是灵气的回升，神灵的回归？这让我年少的向往多了内涵。曾经写过散文诗《神灯》，可谓是那种心情的描绘：
　　 在那黑黑的夜里
　　 在那高高的山上
　　 亮起了一团金光
　　 神灯亮了
　　 祖父的声音神灯传奇
　　 在荒野的曲径上
　　 他攀越山路十八盘
　　 在那高高的山上
　　 在那黑黑的夜里
　　 有神灯亮着……
　　 于是，总会在心烦意乱时、遭遇困厄时、委屈受辱时，抑或稍有成就时、胜利在望时，上观音山走上一圈，迈步莲花石路，一种清静，一种慰藉，一种舒展，似莲花绽开。偶然踏进佛殿，肃穆与庄重满溢，仰视佛台幡帐中高高的佛像，返观自我，渺小脆弱，便觉心里空空，执念淡淡，不禁生“心若清净，三千大千世界，无处不是净土”之感，于是心意轻松，于清谈之中，升腾快乐与幸福情味，抑或便多了点佛心。
　　 离家赴定海任职那天，伏在船舷，目光凝视观音山，渐行渐远，终于不见了，而那一股牵思，如船尾长长浪花，翻卷奔涌，连绵不断。观音山便是绵绵乡愁的一个支点，牵心挂怀；偶然回乡，登临拜访了观音山，才算了了心愿。
　　 2009年，忽收到衢山镇委沈委员的联系，要我为观音山写点文字。尽管教书任务繁重，单位事务繁杂，但为童年向往的佛山，为引导生命的津渡，是无以推辞的，只能无条件地欣然应允。而在搜集资料、采访衢山相关人士时，我进一步走近观音山，识见观音山；虽然这只是一本小册子，只是从游客的角度来初步介绍观音山，而且是以轻松带点风趣，有点故事的浅层介绍观音山。在撰写时更得到了观音山师父的悉心关照。照慧师亲自介绍观音山改扩建总体规划，感到这是大手笔描绘的未来观音山宏大、规范、精致、风华的前景。而那是，规划已启动实施。新圆通宝殿就是实施的一个结晶。在新圆通宝殿毗卢观音像背面的观音83大悲画像巨屏前，照慧师的解说，让我领悟观音83大悲像展示的大悲咒理念。而很多的事务是道悟师联系操办，对我也照顾有加。2010年成稿后，多次研讨，初步定稿，终成《普陀姐妹观音山》一册。
　　 2011年11月5日，观音山广济禅寺举行圆通宝殿、天王殿落成暨两殿全堂佛像开光典礼。师父也邀我参加盛典。观音山盛事，再忙也不能错失。于是放下手头工作，赶往老家。早早出发上山。观音山张灯结彩，五色佛旗组成彩练，装点圆通宝殿前广场上空，传扬度化之光、不二之义。人们纷纷到来。时东南有浓雾涌上来，天边暗黑下来，继而大块黑云层层堆积，大有“天青青兮欲雨”之状。雾气带着初冬的冷意包裹了我，漫淹了人们。大殿内外已是人头济济，我在殿门边找个立脚点，躲避冷雾。
　　 盛会在主持人“观音山上梵音响，广济寺里盛会旺。落成开光展新猷，盛世庆典福禄寿”的诵诗中开幕，议程一项项进行。当主持宣布法师进入殿堂，举行开光仪式时，忽然，东南乌云丛中，洞开一道缝，射出阳光来，像无数盏聚光灯。那一柱柱阳光，如瀑布冲决黑云的堤崖，喷涌而来，东南的云层就成了彩黄云霞，很为壮观。而喷涌而来的阳光正一柱柱射向圆通大殿的大门，在门边的我就被笼在一光柱中，四周温温的，明净的，沐浴着奇丽的光彩，人似乎挺立起来，心似乎宁静下来，方达起来，融入庄穆的开光仪式中，脑海却滚动着四个字：佛光普照，佛光普照，佛光普照……
　　
　　 四
　　 公历2021年年底，又一次登临观音山，在这里走进了2022年的新岁月。缘分让我有了在历史的长河里深入观音山的机会，于是，愿尽心竭力融汇观音山的精髓与灵性，渗入我的生命中，成了年逾古稀的岁月的又一次洗涤和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