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指……手指动了，眼睛眨了……”黎飞燕激动得直哆嗦，一路小跑，兴奋地冲进赵一承的办公室，“赵医生，老孙是不是要苏醒了呀。”
　　 慌乱间，手机没抓稳，掉落在地。屏上旋转的声音播放的是江山散文，女主播正朗诵《我那酷爱文学的姐夫》。
　　 赵一承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惊讶地看着黎飞燕。他也没有想到像孙强胜这样在床上瘫痪十年的植物人居然有反应了；这种情况实在罕见，堪称医学史上的奇迹。可是最近赵一承医生也没对孙强胜用什么药或做过什么治疗，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只是前不久观察到检测仪上时有的心跳、脉博、呼吸稍强了些，认为这是正常现象。难道他是自愈的？这绝对不可能，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
　　 黎飞燕曾经带着丈夫孙强胜，去上海大医院做过脑部手术，要是能醒过来，人家大医院的医生怎么会不说呢？确实没了希望，这才由大医院转到县级医院，靠每天吊营养液维持生命。
　　 这次生命奇迹的发生，就像一块巨石被砸进平静千年的湖水中，激起巨大的波澜。惊人的消息在医院内外不胫而走……
　　 二
　　 事情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那是个春风习习的早晨，窗外鲜艳的杜鹃花绽开了灿烂的笑脸，小鸟发出的鸣声婉转动听。三十多岁的孙强胜意气风发，对着梳妆镜歪着脑袋，咧着嘴，吹着口哨，眨着小眼睛，将头发捯饬得油光可鉴。回头看看正在刷着牙、睡眼惺忪的老婆，做着鬼脸：“亲爱的，今天我帅得掉渣吧？”
　　 “帅你个大头鬼哟。告诉你孙强胜，我知道今天你们县作协组织的学习活动，里面全是漂亮姑娘，你可不要有什么歪心思。”黎飞燕没好气地怼道，搞得孙强胜一脸尴尬。
　　 “行行行，我知道啦，老婆大人。”孙强胜轻轻地捏了一下黎飞燕的鼻子。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雷声，天空突然阴了下来。这怎么可能？大晴天的突然变天，太意外了吧。黎飞燕隐隐约约有种不祥之感。
　　 “要不，今天向作协领导请个假，不去了吧。我总感觉哪儿不对劲，今天早上眼皮子一直在跳。”黎飞燕劝道。她说话时，脸上掠过一丝担忧，心事重重的模样。
　　 “说什么呢，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孙强胜说完便蹬上皮鞋，拎着包出门。
　　 才过一个时辰，不幸的消息果真传来：“喂，是黎飞燕吗？你老公出事了，从五米高的架子上摔下来了，你快来县第一人民医院……”电话那头是个女的，用孙强胜的手机打的，没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就匆匆挂断了。黎飞燕的心怦怦直跳，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这次劫难。黎飞燕将正在上幼儿园的孩子托付给妈妈接送，自己随便抓了几件洗换衣服就出门了。她将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才发现钥匙丢在里面了，真是越忙越乱。
　　 来到县第一人民医院，几经打听，得知丈夫住进了脑外科。此时，孙强胜已经送进了手术室，正在进行抢救。她在外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双手搓来搓去。孙强胜的几个作协朋友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她们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上午，就在一个小时前，作协的会员们乘着一辆中巴车来到县文化馆，瞻仰南宋大词人辛弃疾的塑像，这是一个巨大的铜像，足有五六米高。为了选取更好的角度进行拍摄，作为作协里唯一的年轻男性，孙强胜毛遂自荐：“我来。”他驮来了文化馆施工用的高架梯，这梯子足有五米高，他几步就攀上去了，坐在顶端拿着相机给铜像拍照。这时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快速驶过，前轮狠狠地触碰梯子的一“脚”，梯子发生严重的晃动，瞬间孙强胜重心不稳，从上面摔下来，来个倒插葱，脑袋朝下重重地砸到水泥地上，一侧头骨骨折，顿时鲜血流了一地，周围的人目睹这一惨状，无不感到震惊和恐慌。
　　 红色小轿车里的女司机也十分恐惧，她在不停地打电话，说话结结巴巴。不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
　　 黎飞燕非常后悔早上没有拦住丈夫，可是谁又能预料得那么准呢？有时女人的第六感是不准确的，连她自己都不信。可是今天她感觉那么强烈，却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阻止丈夫外出。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老公能度过危险期。
　　 黎飞燕在手术室外等了七八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她瞬间松了一口气。
　　 “孙强胜的家属是哪位？快过来一下。”一位医生大声地冲着这边坐着的家属说。
　　 “我是。”黎飞燕急忙走了过去。
　　 “不行，我们县医院条件有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暂时保住了患者的性命，要想治好，请尽快转到上海中山等大医院吧。”
　　 黎飞燕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这怎么办啊！她没得选择，救人要紧，急忙将老公转走。
　　 可是到了省城和各大医院，医生还是同样的话：“脑部面积瘀血过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了。以后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黎飞燕一下了瘫坐在地上。
　　 三
　　 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些年，黎飞燕过得真是心力交瘁，她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熬出了一头白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在医院里照顾丈夫的生活，像一头被绳子牵着的老黄牛，她哪里都不能去。家里的女儿，一直都交给外婆照顾，每次开家长会时，都是外婆代劳着前去与老师交流；多年来，黎飞燕几乎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时光流逝，转眼间女儿已经从一个可爱的幼儿园小朋友成长为一名高中生。她曾经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但现在却背负着沉重的压力。黎飞燕深知女儿所受之苦，然而她深感无奈，心里更苦。
　　 虽然肇事女司机尽最大的努力进行了赔偿，前前后后赔了一百多万，可是这些钱能换回一个年轻健康的生命吗和幸福的家庭吗？现在的孙强胜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有人私下里劝黎飞燕将孙强胜接回家，让他悄悄地走了算了，这样对于他和她都是一种解脱。
　　 她知道将丈夫接回来，停止吊水，他很快就会死掉，这样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嫁人。有好朋友问她：“请问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可以消耗？你还年轻，不要傻啦！”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别人的好意。
　　 她爱孙强胜，俩人结识于文学，相爱于文学。他俩是大学同学，共同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那时，她最爱听他朗诵自己写的情诗，那么深情，那么销魂。毕业后，他们都回到了县里，孙强胜当了县宣传部部长，黎飞燕当了一名中学老师。孙强胜的写作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出版了几本书，当上了县作协会员；而黎飞燕心甘情愿地做了贤内助，整日忙于家庭琐事，无心文学，与写作渐行渐远。
　　 现在丈夫成了植物人，她怎么忍心抛弃他呢？这十年来，她每天都悉心地照顾他，经常以泪洗面，拉着他的手和他聊天，谈点点滴滴的往事。虽然此时的他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但是看着他，听着他的心跳，也是一种慰藉。
　　 四
　　 现在，苦尽甘来，孙强胜终于醒了。他眼睛睁开了，十年来第一次闪着灵光，看着陪伴在身边的妻子，他的嘴角微微嚅动。这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里可能还残存一点记忆。许多人都好奇，为什么十年了才醒来？县医院的专家们也不清楚。他们正将这一现象上报市级，作为一项课题来研究。
　　 这时黎飞燕的手机突然想起：“姐，你帮我转发了江山微信推广文没有？光转发不行，记得点开哟！”电话那头是黎飞燕的弟弟，他刚参加江山文学微信推广文活动，现在点击量只有600，还没有突破一千呢。社长催促他，他也很着急，只能四处求人。
　　 “我都听了好几遍了！你写得真好，我都掉眼泪了……”黎飞燕擦了擦眼睛，挂了电话。
　　 “什么推广文？”赵一承问。
　　 “喏，就是这个。”黎飞燕当着大家的面，打开手机免提，再次点开那篇名叫《我那酷爱文学的姐夫》的散文，进入了自动语音播放模式。
　　 “朋友您好，我是江山文学网的主播……”
　　 当听到“江山文学网”这几个字时，躺上床上的孙强胜显得异常兴奋，全身轻轻地抽搐，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终于明白了……”赵一承兴奋得跳起来，“原来是文学的力量，这真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孙强胜曾是江山文学网的作者。他渐渐地安静下来，静静地倾听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