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聋大婶(散文)
聋大婶走的时候八十三岁。
一天早上我正吃早饭,父亲告诉我,你聋大婶去世了,当时我愣住了,前几天在村广场还看见她老人家,见她脸色不错挺精神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你大婶这一辈子确实不容易,能活到现在不就是心中一直有个念想?要不是这念想支撑她恐怕坟头上的草不知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多少次。”
聋大婶十六岁嫁给我村一个叫根叔的。聋大婶年轻时长的很俊(听父亲说),高挑的个头,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娘家有两个哥哥,是全家人的手中宝。
根叔那年十七岁,长得也帅气,家里有十几亩地,还有两匹骡子和一匹马,当时算得上富裕户(后来家里被划成富农成分),本来聋大婶嫁过来不愁吃喝,可偏偏根叔不争气,染上赌的习惯,结婚不到两年,家底叫他输了个精光。气得爹娘卧床不起一命呜呼。聋大婶说服不了自己的男人,说轻了遭根叔的白眼,说重了遭根叔的耳光和拳头。
尽管这样聋大婶仍不离不弃好言相劝,她认为总有一天根叔会回心转意,可根叔日复一日还是我行我素。
娘家嫂子和邻居看不惯根叔的做法,偷偷给聋大婶说:“趁现在没孩子别和他过了。”
聋大婶流着眼泪说:“是不是我天生就这样命贱,不管他对我咋样,我打心里喜欢他。”
一次,根叔喝得熏熏大醉回到家,聋大婶把他扶到床上,准备好热毛巾给他擦洗,不小心手指甲刮到根叔脸上,根叔像头暴怒的狮子,不知哪来了一股子劲,从床上爬起,一记重重耳光打在聋大婶脸上。
聋大婶被打地晕头转向,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从此后大婶聋了。
两个哥哥知道了,来到聋大婶家,准备把根叔痛打一顿,把妹妹接回家。聋大婶死活不让,苦苦哀求哥,说:“我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两哥从此再没踏过聋大婶家的大门。
或许根叔有了良心上的发现,一个漆黑夜里,双膝跪在聋大婶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你跟我受苦了,我对不起你,明天一早我去河南那边转转(听老人说那边有他一门子亲戚),回来后好好过日子。”
聋大婶见根叔有了这份心情,忙扶起他说:“出去散散心也好,快去快回,我在家等着你。”
“等着我,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回来。”根叔说。
就是这句话,聋大婶一等就是一辈子,直到咽下那口气,没能见上根叔一面。
根叔走了。
聋大婶过起了一个人的日子。
两个月后,聋大婶突然感觉身子一些不适,吃东西总想呕吐,给娘家嫂子说,嫂子说这是怀有孩子的征兆。
聋大婶十分高兴,除照顾好自己身体外,就是盼望着根叔到来。
几个月后,儿子降生了,可根叔还是没回来。
村里有了风言风语,说:“一年了还没回来,是不是死在外面?”
还有地说:“那年国民党到处抓壮丁,是不是被抓去当壮丁了?”
“就是当壮丁,这么长时间也该给家里捎个信。”
不管众人咋议论,可聋大婶坚信根叔终究要回来的。
儿子三岁的时候,一天浑身哆嗦伴有高烧,吓坏了聋大婶,请左右邻居一看,儿子出水痘。聋大婶知道这种病在当时很普遍,说全身把水痘出齐了,几天后就没事了,所以聋大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不让儿子出门,不料三天过去了,夜里儿子突然高烧不止,浑身抽搐,没等天亮,儿子就没有气了。
聋大婶哭得死去活来,好端端的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
聋大婶想寻短见,被邻居发现。
儿子没了,还有根叔呢?
聋大婶过起一个人的日子。
好心邻居告诉她:“别再等了,估计他根叔不会回来了。”
“不,不可能,我相信他会回来。”聋大婶说。
“唉,没见过这么傻的女人?”邻居摇摇头。
根叔死在外面这件事,村里老少爷们心知肚明,只有聋大婶不相信。
那是生产队里给每家每户划成分,聋大婶家因原来有十几亩土地,被划为富农成分。一顶帽子压得聋大婶抬不起头来。聋大婶属于受管制人员。
聋大婶知道自己年轻,长得好看,自己男人不在身边,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去找她。
每天放工回家,聋大婶把门拴拴得牢牢的,生怕给别人留下空子。
一天生产队晚上加班去西南地捆稻子,聋大婶夹在人群中,完工时,天空下起小雨,社员们慌慌张张往家跑,聋大婶脚小赶不上人群,在进庄一拐弯处,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往路边一处公厕里拽,聋大婶与那人撕扯起来,朦胧中看清对方是生产队记工员,大声说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记工员见聋大婶认出自己,怕招来人,慌忙用手去堵她的嘴,聋大婶一扭身,只听“刺啦”声,身上的褂子被扯烂了,借机聋大婶挣脱跑回了家。
聋大婶回家后,见身上的褂子撕成条条,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嘴里喊着:“你啥时候回来?叫我等的好心焦。”
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合同制,聋大婶分到了自己的责任田,压在她头上的那顶帽子被摘除了,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可等根叔回家的那颗心始终都有。
聋大婶得过一次病,那是十多年的事了。
本来聋大婶年龄大了,村里为照顾她,动员她几次去镇政府敬老院,可她哪里都不去,说:“在家住惯了,闲时候在家门口种种青菜,喂养几只鸡、鸭,下的蛋吃不了还能给左邻右舍,去敬老院呆着那是等死,自己可不愿意死。”
说归说,人们猜透聋大婶的心思,只是不挑明罢了。
聋大婶得了脑梗,一天她坐在门前与人聊天,起来时头发晕,邻居把她送进医院,一个星期没过完,她出院了,回家说:“根还活着,叫她哪里都不要去,好好在家呆着,过几天他就回来。”
聋大婶除了每天按时吃药,天天去广场锻炼,生怕自己再生病见不上根叔。
日子在聋大婶期盼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等来根叔。
那天聋大婶从广场回到家,头又开始发晕,她早早躺在床上。
邻居来了,准备再次送她去医院,聋大婶摇摇头说:“不用了,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个没良心的了,他骗了我一辈子,说让我等他,结果他却不回来了。”
在场的人落下了眼泪。
望着聋大婶,人们商议还是把她送医院治疗。
聋大婶宁死不去。
邻居们在聋大婶身边守了三天两夜,聋大婶紧闭双眼就这样走了,享年八十三岁。